話說當時魯提轄轉過身來一看,拉扯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在渭州酒樓上被他救過的金老。金老將魯提轄一直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說道︰“恩人,您可真是大膽!如今官府明明白白地張貼著榜文,懸賞一千貫錢捉拿您,您怎麼還跑去看榜呢?要不是老漢我遇見您,您豈不是被公差給抓走了。榜文上寫著您的年齡、相貌和籍貫住址呢。” 魯達說︰“不瞞你說,就因為你的事,那天我回到狀元橋,正好踫上鄭屠那家伙,被灑家三拳就給打死了。所以我才一直在逃亡,這一路東躲西藏,已經有四五十天了,沒想到來到了這里。你怎麼不回東京去,也跑到這里來了?”
金老說︰“恩人吶,自從得到您的搭救,老漢我找了一輛車子,本打算回東京,可又怕鄭屠的人追來,而且在那邊也沒有恩人您搭救我們,所以就沒回東京。我們一路往北走,遇到了一個以前在京城的老鄰居,他在這里做生意,就帶著我們父女倆來到了這里。多虧了他,還給我女兒做媒,讓她嫁給了這里的一個大財主趙員外,做了外室。如今我們衣食豐足,這一切都多虧了恩人您。我女兒常常跟她丈夫說起提轄您的大恩。那個員外也喜歡舞槍弄棒,還常說︰‘要是能和恩人見上一面就好了。’一直念叨著怎麼才能見到您。現在就請恩人到家里去,住上幾天,咱們再從長計議。”
魯提轄便和金老沒走多遠,就到了家門口。只見金老掀起門簾,喊道︰“女兒,大恩人來了。” 那女孩兒打扮得十分艷麗,從里面走了出來,請魯提轄在中間坐下,像插蠟燭似的拜了六拜,說道︰“要不是恩人搭救,我哪能有今天!” 魯提轄看那女子,和之前相比,又多了一番韻味。只見她頭上斜插著金釵,映襯著烏黑的頭發;翠綠色的衣袖裁剪得十分精巧,輕輕地籠著如雪的肌膚。櫻桃小口微微泛著紅暈,春筍般的手指半露著嬌嫩的玉色。縴細的腰肢婀娜多姿,綠色羅裙下微微露出小巧的金蓮;身姿輕盈,紅色繡襖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的嬌軀。臉龐如同三月盛開的嬌花,眉毛好似初春嫩綠的柳枝。肌膚散發著如同瑤台明月般的光澤,翠綠色的鬢發蓬松,宛如楚岫的雲朵。
那女子拜完,便請魯提轄說︰“恩人,請上樓去坐。” 魯達說︰“不用這麼客氣,灑家這就打算走。” 金老連忙說︰“恩人既然都到這兒了,怎麼能讓您就這麼走了呢。” 金老接過魯達的桿棒和包裹,把他請到樓上坐下。金老吩咐道︰“女兒,你陪恩人坐一會兒,我去準備酒菜。” 魯達說︰“別太麻煩,隨便弄點就行。” 金老說︰“提轄的恩情,我們做牛做馬都報答不完。這點粗茶淡飯,實在是不值一提。”
女子陪著魯達在樓上坐著,金老下樓,叫來家里新雇的小廝,又吩咐丫鬟燒火。金老和小廝上街,買了些鮮魚、嫩雞、釀鵝、肥美的腌魚,還有各種時新果子回來。一面打開酒壇,收拾菜蔬,很快就都準備好了,搬到樓上。春台上擺下三個酒盞、三雙筷子,放好各種菜蔬、果子和下酒菜。丫鬟用銀酒壺燙好酒端上來,金老父女倆輪流給魯達敬酒。金老還突然跪在地上行禮,魯達說︰“老人家,您這是干什麼?可別折煞俺了。” 金老說︰“恩人您听我說,前些日子老漢剛到這里的時候,寫了個紅紙牌位,早晚都點一炷香,我和女兒還一起拜呢。今天恩人您親自來了,怎麼能不拜呢。” 魯達說︰“難得您有這片心意。”
三個人慢慢地喝著酒,眼看天色將晚,忽然听到樓下有人吵鬧起來。魯提轄打開窗戶一看,只見樓下有二三十個人,每人手里都拿著白木棍棒,嘴里喊著︰“把人給我抓下來!” 人群里有一個人騎在馬上,大聲喝道︰“別讓這賊跑了!” 魯達一看情況不妙,抄起凳子,就要從樓上砸下去。金老連忙拍手喊道︰“都別動手。” 金老趕忙跑下樓,一直跑到騎馬的官人身邊,說了幾句話。那官人听了,笑著把那二三十個人都喝散了,各自離去。
那官人下了馬,走進屋里,金老把魯提轄請了下來。那官人一下子趴在地上就拜,說︰“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義士提轄,請受我一拜。” 魯達便問金老︰“這位官人是誰?我跟他素不相識,他為什麼要拜我?” 金老說︰“這就是我女兒的丈夫趙員外。剛才他還以為老漢我帶了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在樓上喝酒,所以帶著莊客來鬧事。我跟他說明了情況,他這才把人喝散了。” 魯達說︰“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員外會誤會。”
趙員外再次請魯提轄上樓坐好,金老重新擺好杯盤,又準備了酒菜招待。趙員外請魯達坐在上首,魯達說︰“灑家可不敢當。” 趙員外說︰“這只是小弟我一點敬意。早就听說提轄如此豪杰,今天能有幸相見,真是萬幸。” 魯達說︰“灑家只是個粗人,還犯了死罪。要是員外不嫌棄我身份低賤,願意和我結交,以後只要有用得著灑家的地方,盡管開口。” 趙員外非常高興,又問起魯達打死鄭屠的事情,兩人還聊了些閑話,切磋了一下槍法,吃了大半夜的酒,這才各自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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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趙員外說︰“這里恐怕不太安全,提轄不如到我莊上住些日子。” 魯達問︰“貴莊在什麼地方?” 趙員外說︰“離這兒十里多路,有個地方叫七寶村,就是我家。” 魯達說︰“那太好了。” 趙員外先派人到莊上,牽來兩匹馬。還沒到中午,馬就到了。趙員外請魯提轄上馬,又叫莊客挑著行李。魯達告別了金老父女倆,和趙員外上了馬,兩人並駕齊驅,一路上說著過去的事情,朝著七寶村走去。沒一會兒,就到了莊前,兩人下了馬。趙員外拉著魯達的手,一直走到草堂上,分賓主坐下,一面讓人殺羊擺酒招待。晚上安排魯達在客房休息,第二天又準備酒菜款待。魯達說︰“員外對我如此厚愛,灑家該如何報答呢。” 趙員外說︰“四海之內皆兄弟,說什麼報答的話。”
長話短說。從那以後,魯達在趙員外的莊上住了五七天。有一天,兩人正在書院里閑坐聊天,只見金老急匆匆地跑到莊上,徑直來到書院,見到了趙員外和魯提轄。看周圍沒人,金老就對魯達說︰“恩人,不是老漢我多心,因為之前恩人在樓上吃酒,員外誤听人報,帶著莊客鬧了街坊,雖然之後事情平息了,但人們都有些懷疑,這事也傳開了。昨天有三四個公差在鄰舍街坊打听消息,問得很仔細,恐怕是要來村里捉拿恩人。要是恩人有個閃失,可怎麼辦呢?” 魯達說︰“要是這樣,灑家自己走就是了。”
趙員外說︰“要是留提轄在這里,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讓提轄埋怨;要是不留提轄,又實在抹不開面子。我倒是有個辦法,能讓提轄萬無一失,還能安身避難,就怕提轄不願意。” 魯達說︰“灑家本就是個犯了死罪的人,只要有個安身的地方就行,有什麼不願意的。” 趙員外說︰“要是這樣就太好了。離這兒三十多里有座山,叫五台山,山上有個文殊院,原本是文殊菩薩的道場。寺里有五六百僧人,主持智真長老是我的結拜兄弟。我祖上曾在寺里捐過錢,是本寺的施主。我曾經許下心願,要在寺里剃度一個僧人,現在已經買好了一張五花度牒,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來完成這個心願。要是提轄願意,所有的費用都由我來出。提轄真的願意落發做和尚嗎?” 魯達心想︰“現在要是離開,又能投奔誰呢?不如就走這條路吧。” 于是說︰“既然員外這麼安排,灑家願意做和尚,以後就靠員外關照了。”
當時就說定了,當晚就收拾好衣服、盤纏和禮物,打成包裹。第二天一大早,叫莊客挑著,兩人上路朝著五台山走去。辰時過後,就到了山腳下。魯提轄抬頭看那五台山,果然是一座雄偉的大山。只見山峰被雲霧遮擋,日光在山腰流轉。山勢巍峨,仿佛連接著天際的關卡,高聳險峻,參差不齊,直插雲霄。岩前的花木在春風中舞動,暗暗散發著清香;洞口的藤蘿被昨夜的雨水打濕,倒懸著嫩綠的枝蔓。飛雲瀑布如銀河般傾瀉而下,月光灑在上面,泛著寒光;峭壁上的蒼松,鐵角鈴隨風搖動,仿佛龍尾擺動。整座山仿佛是用藍色染料染就,天生就像是用翠色精心裝扮而成。山根盤繞,直壓三千丈,氣勢磅礡,仿佛要吞沒四百州。
趙員外與魯提轄乘坐著兩乘轎子,朝著山上進發,同時安排莊客先行上山通報。抵達寺廟前,寺中的都寺、監寺早已等候在此,出來迎接。二人下了轎子,在山門外的亭子里落坐。寺內的智真長老听聞消息,帶著首座、侍者來到山門外迎接。趙員外和魯達趕忙上前行禮,智真長老雙手合十行了問訊禮,說道︰“施主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 趙員外回應道︰“有些小事,特意前來貴寺打擾。” 智真長老接著說︰“那就請員外到方丈室喝茶吧。” 趙員外走在前面,魯達跟在後面。眾人一同打量這文殊寺,果真是一座宏偉壯觀的寺廟。只見︰山門緊挨著峻峭的山嶺,佛殿仿佛與青雲相接。鐘樓與月窟相連,經閣和峰巒遙相對立。香積廚邊有一泓清泉流淌,眾僧寮中匯聚著四面的煙霞。老僧的方丈室仿佛在斗牛星宿旁,禪客的經堂好似籠罩在雲霧里。白面猿時不時獻上鮮果,用怪石敲響木魚;黃斑鹿天天餃著鮮花,到寶殿供養金佛。七層寶塔高聳入雲,千古聖僧都曾來到這座大剎。
當時,智真長老請趙員外和魯達來到方丈室。長老邀請趙員外坐到客席,魯達便在下首的禪椅上坐下。趙員外湊近魯達耳邊低聲說︰“你到這里出家,怎麼能和長老平起平坐呢?” 魯達說︰“灑家不懂這些規矩。” 于是起身站在趙員外身旁。面前首座、維那、侍者、監寺、都寺、知客、書記等依次排列在東西兩班。莊客把轎子安置好,一起將盒子搬到方丈室,擺在眾人面前。長老說︰“何必又帶禮物來呢?寺里多有勞煩檀越的地方。” 趙員外說︰“一點薄禮,不值一提,不足以表達感謝。” 道人、行童上前將禮物收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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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員外站起身來說︰“有一事要啟稟堂頭大和尚,趙某從前許下一個心願,要在貴寺剃度一名僧人,度牒和相關文書都已準備好,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如今我這個表弟,姓魯名達,原本是軍漢出身,因深感塵世艱難,情願棄俗出家。還望長老慈悲收錄,看在趙某的薄面上,為他剃度為僧。所有費用,由我來承擔,煩請長老成全,那就太感謝了!” 長老听後回答道︰“這件事是為老僧的山門增光添彩,容易得很。先請喝茶吧。” 只見行童端出茶來。怎見得那盞茶的好處?有詩為證︰
玉蕊金芽真絕品,僧家制造甚工夫。
兔毫盞內香雲白,蟹眼湯中細浪鋪。
戰退睡魔離枕席,增添清氣入肌膚。
仙茶自合桃源種,不許移根傍帝都。
智真長老和趙員外等人喝完茶,收了茶盞。智真長老隨即叫來首座、維那商議為魯達剃度的事,又吩咐監寺、都寺準備齋飯。首座和眾僧自行商議道︰“這個人看起來就不像出家的樣子,一雙眼楮跟賊似的。” 眾僧說︰“知客,你去請客人到客館休息,我們和長老再商量商量。” 知客出來請趙員外、魯達到客館坐下。首座、眾僧向長老稟報說︰“剛才那個要出家的人,長相丑陋,神態凶惡頑劣,不能給他剃度,恐怕日後會連累山門。” 長老說︰“他是趙員外的兄弟,我們不能不給趙員外面子。你們大家先別多心,待我觀察一下。” 說著,長老點燃一炷信香,登上禪椅,盤膝而坐,口中念起咒語,進入了入定狀態。一炷香燃盡,長老醒來,對眾僧說︰“盡管給他剃度。此人上應天星,心地剛直。雖然現在看起來凶頑,命運坎坷,但日後必定能修行清淨,修成非凡正果,你們都比不上他。記住我的話,不要推辭阻攔。” 首座說︰“長老總是護著他,我們也只好听從。不勸諫吧,不合適;勸諫了,長老又不听,也沒辦法。”
長老讓人準備齋飯,請趙員外等人到方丈室一同用餐。齋飯過後,監寺呈上賬單,趙員外取出銀兩,讓人去采購物料,在寺里為魯達制作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等。一兩天的時間,這些東西就都準備好了。長老選了個吉日良辰,讓人敲響鴻鐘,擊動法鼓,在法堂內召集大眾。整整齊齊五六百僧人,都身披袈裟,來到法座下,雙手合十行禮,分成兩班。趙員外取出銀錠、表禮、信香,在法座前禮拜。表白宣疏完畢,行童引領魯達到法座下。維那讓魯達摘掉頭巾,把頭發分成九路綰起來,然後盤在頭頂。淨發人先把他四周的頭發都剃掉,正要剃胡須時,魯達說︰“留著這點胡須給灑家吧。” 眾僧忍不住笑了起來。智真長老在法座上說︰“大家听我念偈語。” 念道︰
“寸草不留,六根清淨。與汝剃了,免得爭競。”
長老念完偈語,大喝一聲︰“咄,全都剃掉!” 淨發人一刀下去,就把胡須都剃光了。首座呈上度牒,放在法座前,請長老賜法名。長老拿著空白度牒,念道︰
“靈光一點,價值千金。佛法廣大,賜名智深。”
長老賜名完畢,把度牒傳下來。書記僧填寫好度牒,交給魯智深收好。長老又賜給魯智深法衣袈裟,讓他穿上。監寺把魯智深帶到法座前,長老用手為他摩頂受記說︰“一要歸依三寶,二要歸奉佛法,三要歸敬師友,這就是三歸。五戒是︰一不要殺生,二不要偷盜,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貪酒,五不要妄語。” 魯智深不懂禪宗回答 “是”“否” 的規矩,便說︰“灑家記住了。” 眾僧听了,都笑了起來。受記完畢,趙員外請眾僧到雲堂坐下,焚香設齋供奉。寺里大大小小的職事僧人,都送上了祝賀的禮物。都寺帶領魯智深參拜了各位師兄師弟,又帶他到僧堂背後的叢林里選佛場安坐。當夜平安無事。
第二天,趙員外要回去,前來告辭。長老挽留不住,早齋過後,長老帶著眾僧把趙員外送到山門。趙員外雙手合十說︰“長老在上,各位師父在此,還望凡事慈悲為懷。小弟智深生性魯莽直爽,日後若禮數不周,言語冒犯,誤犯清規,還望看在趙某的薄面上,多多寬恕。” 長老說︰“員外放心,老僧自會慢慢教他念經誦咒,參禪悟道。” 趙員外說︰“日後定會報答長老的恩情。” 他在人群中把魯智深叫到松樹下,低聲叮囑道︰“賢弟,你從今日起和往常不同了,凡事要自我約束,千萬不可逞強。倘若不然,我們就難以相見了,一定要保重。你的日常衣物,我會派人送來。” 魯智深說︰“哥哥不必多說,灑家都記住了。” 當時,趙員外辭別長老,又和眾人告別,上了轎子,帶著莊客,拉著一乘空轎,拿著盒子,下山回家去了。長老則帶領眾僧返回寺中。
話說魯智深回到叢林選佛場的禪床上,倒頭便睡。上下鋪的兩個禪和子把他叫醒,說︰“這可使不得,既然出了家,怎麼能不學坐禪呢?” 魯智深說︰“灑家睡覺,關你們什麼事?” 禪和子說︰“善哉!” 魯智深挽起袖子說︰“團魚灑家都吃過,什麼善哉不善哉的!” 禪和子說︰“這可真是麻煩了。” 魯智深說︰“團魚肚子大,又肥又甜,好吃得很,有什麼麻煩的?” 上下鋪的禪和子都不再理他,由著他去睡了。第二天,這兩個禪和子打算去向長老告狀,說魯智深無禮,首座勸阻道︰“長老說他日後正果非凡,我們都比不上他,這是在護著他。你們暫且忍耐一下,別和他一般見識。” 禪和子便不再提此事。魯智深見沒人說他,到了晚上,放開手腳,四仰八叉地倒在禪床上睡覺。夜里鼾聲如雷,要是起來上廁所,更是大驚小怪,還在佛殿後面隨地大小便,弄得遍地都是。侍者向長老稟報說︰“魯智深太無禮了,完全沒有出家人的樣子。叢林里怎麼能容得下這樣的人呢?” 長老呵斥道︰“胡說!看在施主的面子上,他日後定會改正。” 從此,再也沒人敢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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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在五台山寺里,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四五個月。當時正值初冬,天氣晴朗。魯智深靜居許久,心中想要活動活動。這天天氣格外好,魯智深穿上皂布直裰,系好鴉青絛,換上僧鞋,大步走出山門。他隨意走著,來到半山的亭子上,坐在鵝項懶凳上,心里琢磨著︰“真沒意思!俺以前每天好酒好肉不斷,如今做了和尚,都快餓癟了。趙員外這幾天也不派人送些東西來給灑家吃,嘴里都快淡出鳥來了,這會兒要是能有點酒喝就好了。” 正想著酒呢,只見遠遠地有個漢子挑著一副擔桶,唱著歌上山來,桶上蓋著蓋子。那漢子手里拿著一個旋子,一邊唱一邊往上走,唱道︰
“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順風吹動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魯智深看到那漢子挑著擔桶上來,便坐在亭子里看著。那漢子也來到亭子上,放下擔桶休息。魯智深問道︰“喂,漢子,你桶里裝的是什麼東西?” 那漢子說︰“是好酒。” 魯智深問︰“多少錢一桶?” 那漢子說︰“和尚,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魯智深說︰“灑家跟你開什麼玩笑!” 那漢子說︰“我這酒挑上山去,只賣給寺里的火工道人、直廳轎夫、老郎們這些干活的人喝。本寺長老早就有規定,要是把酒賣給和尚喝了,我們都會被長老責罰,不僅要追回本錢,還會被趕出寺去。我們指著寺里的本錢做買賣,又住著寺里的房子,怎麼敢賣給你喝呢?” 魯智深說︰“真的不賣?” 那漢子說︰“殺了我也不賣。” 魯智深說︰“灑家不殺你,就想買點酒喝。” 那漢子見情況不妙,挑起擔桶就要走。魯智深追下亭子,雙手抓住扁擔,一腳踢過去,正好踢中那漢子。那漢子雙手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魯智深把兩桶酒都提到亭子里,從地上撿起旋子,打開桶蓋,自顧自地舀冷酒喝。不一會兒,兩桶酒就被他喝了一桶。魯智深說︰“漢子,明天到寺里來拿錢。” 那漢子這才止住疼痛,又怕寺里長老知道了,丟了飯碗,只好忍氣吞聲,哪里敢去討錢。他把酒分成兩半桶挑著,拿起旋子,飛快地跑下山去了。
魯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天,酒勁漸漸上來了。他起身下了亭子,在松樹根邊又坐了一會兒,酒意愈發濃烈。魯智深把皂布直裰褪到肩膀下,將兩只袖子纏在腰間,露出脊背上的花繡,扇動著兩條粗壯的膀子往山上走去。看他那模樣︰腦袋昏沉,腳步虛浮,對著明月雙眼泛紅,面色赤紅;身體前傾後仰,隨著清風東倒西歪。踉踉蹌蹌地往山上走來,就像頂風飛翔的孤鶴;搖搖擺擺地往寺里走去,好似剛從水中爬出來的烏龜。他的腳尖仿佛能踢到山澗中的蛟龍,拳頭似乎要痛打山下的猛虎。他指著天宮,叫罵著天蓬元帥;一腳踢開地府,要去捉拿催命判官。此時的他,就是一個赤身裸體的醉魔君,一個放火殺人的花和尚。
魯智深眼看著來到山門下,兩個門子遠遠地瞧見他這副模樣,趕忙拿著竹篦來到山門下,攔住魯智深大聲喝道︰“你身為佛家弟子,怎麼能喝得爛醉上山來。你又不是看不見,庫局里張貼著告示︰但凡和尚破戒喝酒,定要打四十竹篦,然後趕出寺去;要是門子縱容醉酒的僧人進寺,也要挨十下竹篦。你趕緊下山去,饒你幾下竹篦。” 魯智深一來剛做和尚不久,二來舊有的火爆性子還沒改掉,他瞪圓雙眼罵道︰“你這兩個直娘賊!你們敢打灑家,俺就和你們拼了!” 門子見勢頭不對,一個飛速跑進去向監寺報告,另一個則虛晃著竹篦阻攔魯智深。魯智深用手撥開竹篦,張開五指,朝著那門子的臉上就是一巴掌,打得門子搖搖晃晃。門子剛要掙扎著起身,魯智深又是一拳,把他打倒在山門下,門子只能在地上痛苦地呻吟。魯智深說︰“灑家這次饒了你這小子。” 然後搖搖晃晃地走進寺里。
監寺听到門子的報告,趕忙召集老郎、火工、直廳轎夫等三二十人,每人都拿著白木棍棒,從西廊下沖出來,正好迎面踫上魯智深。魯智深遠遠望見,大吼一聲,那聲音就像嘴邊響起的一聲霹靂,然後大踏步朝著眾人沖了過來。眾人一開始不知道他是軍官出身,後來見他來勢洶洶,嚇得慌忙都退到藏殿里,隨即把亮�關上。魯智深沖到台階前,一拳一腳,就把亮�打開了,三二十人被他追得四處逃竄。魯智深奪過一根木棒,從藏殿里一路打了出來。
監寺趕忙跑去報告長老。長老听說後,急忙帶著三五個侍者,徑直來到廊下,大聲喝道︰“智深,不得無禮!” 魯智深雖然喝醉了,但還認得是長老,便扔掉木棒,走上前去行了個問訊禮,指著廊下對長老說︰“智深只喝了兩碗酒,又沒去招惹他們,他們卻帶人來打灑家。” 長老說︰“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快去睡覺,明天再說。” 魯智深說︰“要不是看在長老的面子上,灑家今天就打死那幾個禿驢。” 長老讓侍者把魯智深扶到禪床上,魯智深一下子倒在床上,鼾聲如雷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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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多職事僧人圍在長老身邊,紛紛抱怨道︰“之前我們就勸諫過長老,您看今天這事兒。本寺怎麼能容得下這樣的人,把清規都攪亂了。” 長老說︰“雖然現在看起來有些麻煩,但他日後必定能修成正果。沒辦法,暫且看在趙員外施主的面子上,原諒他這一次。我明天就去教訓他。” 眾僧冷笑著說︰“好一個糊涂的長老!” 然後各自散去休息。
第二天早齋過後,長老派侍者到僧堂里坐禪的地方去叫魯智深,魯智深還沒起床。等他起來後,穿上直裰,光著腳,一溜煙跑出了僧堂。侍者嚇了一跳,趕忙追出去找他,卻看見他在佛殿後面拉屎。侍者忍不住笑,等他擦干淨手,說道︰“長老請你去說話。” 魯智深跟著侍者來到方丈室,長老說︰“智深,你雖然是武夫出身,如今趙員外施主為你剃度,我也為你摩頂受記,告訴你一不可殺生,二不可偷盜,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貪酒,五不可妄語。這五戒,是僧人應該遵守的常理。出家人最忌諱的就是貪酒,你昨天晚上怎麼喝得大醉,打了門子,還損壞了藏殿上的朱紅�子,把火工道人也都打跑了,還大喊大叫。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 魯智深跪下說︰“這次我不敢了。” 長老說︰“既然出了家,怎麼能先破了酒戒,還擾亂清規呢?要不是看在你施主趙員外的面子上,肯定把你趕出寺去。以後可別再犯了。” 魯智深站起來,雙手合十說︰“不敢了,不敢了。” 長老把魯智深留在方丈室,安排早飯給他吃,又好言好語地勸他。還拿了一件細布直裰、一雙僧鞋給魯智深,讓他回僧堂去了。
從前大唐有一位名賢,姓張名旭,作了一篇《醉歌行》,專門描寫酒。寫得真是精彩,詩中說道︰
金甌瀲灩傾歡伯,雙手擎來兩眸白。
延頸長舒似玉虹,咽吞猶恨江湖窄。
昔年侍宴玉皇前,敵飲都無兩三客。
蟠桃爛熟堆珊瑚,瓊液濃斟浮琥珀。
流霞暢飲數百杯,肌膚潤澤腮微赤。
天地聞知酒量洪,敕令受賜三千石。
飛仙勸我不記數,酩酊神清爽筋骨。
東君命我賦新詩,笑指三山詠標格。
信筆揮成五百言,不覺尊前墮巾幘。
宴罷昏迷不記歸,乘鸞誤入雲光宅。
仙童扶下紫雲來,不辨東西與南北。
一飲千鍾百首詩,草書亂散縱橫劃。
但凡飲酒,不可喝得太盡興。常言說酒能成事,也能敗事,就算是膽子小的人喝了酒,也會變得大膽起來,更何況像魯智深這樣性情高傲的人。
再說這魯智深自從喝醉大鬧了一場之後,一連三四個月都不敢出寺門。有一天,天氣突然變得炎熱起來,正值二月間。魯智深離開僧房,信步走出山門,站在那里看著五台山,不禁連聲贊嘆。忽然,他听到山下傳來叮叮當當的響聲,順著風飄上山來。魯智深回到僧堂,拿了些銀兩揣在懷里,一步步走下山去。出了那寫著 “五台福地” 的牌樓一看,原來下面是一個集市,大概有五六百戶人家。魯智深看那市鎮上,有賣肉的,有賣菜的,還有酒店、面店。魯智深心想︰“真傻啊!早知道有這麼個地方,當初就不搶那桶酒喝了,直接下來買些吃多好。這幾天都快饞死了,先過去看看有什麼能買些吃的。” 順著那響聲找過去,原來是一家鐵匠鋪,里面有人在打鐵。旁邊一家門上寫著 “父子客店”。
魯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前,看見三個人正在打鐵。魯智深開口問道︰“喂,鐵匠師傅,有好鋼鐵嗎?” 打鐵的人看到魯智深腮邊新剃的胡須又粗又短,根根直立,模樣十分嚇人,心里先就有了五分懼怕。那鐵匠停下手中的活兒說︰“師父請坐,您要打什麼物件?” 魯智深說︰“灑家要打一條禪杖,一口戒刀,不知道有沒有上等的好鐵?” 鐵匠說︰“小人這里正好有些好鐵,不知師父要打多重的禪杖?戒刀您盡管吩咐尺寸。” 魯智深說︰“灑家要打一條一百斤重的。” 鐵匠笑著說︰“太重了,師父。小人倒不是打不了,只是怕師父您拿不動。就算是關王刀,也才八十一斤重。” 魯智深一听,有些生氣地說︰“俺難道比不上關王?他也不過是個人罷了。” 鐵匠說︰“小人是一片好心,依我看,打一條四五十斤的就已經很重了。” 魯智深說︰“那就依你說的,把關王刀的重量,打一條八十一斤的。” 鐵匠說︰“師父,太粗重了不好看,用起來也不方便。依小人的意思,給您精心打一條六十二斤的水磨禪杖,要是您用著覺得重,可別怪小人。戒刀您已經說了,不用您再吩咐,小人一定用最好的鐵打造。” 魯智深問︰“這兩件家伙要多少銀子?” 鐵匠說︰“不還價,實要五兩銀子。” 魯智深說︰“俺就給你五兩銀子,你要是打得好,還有賞錢給你。” 鐵匠接過銀子說︰“小人這就動手打造。” 魯智深說︰“俺這里有些碎銀子,拿去買碗酒喝。” 鐵匠說︰“師父您自便。小人還要趕工,就不陪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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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離開鐵匠鋪,沒走二三十步,就看見一家酒肆的酒幌子挑在房檐上。魯智深掀起簾子走進去,找了個座位坐下,敲著桌子喊道︰“拿酒來!” 賣酒的店家說︰“師父恕罪,小人住的房子是寺里的,本錢也是寺里的,長老早就有規定,要是小人們把酒賣給寺里的僧人喝,就要追回本錢,還會把小人趕出去。所以實在對不住了。” 魯智深說︰“隨便賣些給灑家喝,俺不會說是你家賣的。” 店家說︰“這可不行,師父您還是到別處去喝吧,休要怪罪。” 魯智深只好起身,說道︰“灑家到別處喝,回頭再來找你。” 走出店門,走了幾步,又看見一家酒旗高高地挑在門前。魯智深徑直走進去,坐下叫道︰“店家,快把酒拿來賣給俺喝。” 店家說︰“師父,您怎麼這麼不懂事。長老的規定您也知道,您可別壞了我們的生計。” 魯智深不肯走,三番五次地要求買酒,店家就是不賣。魯智深心里明白,再怎麼說也買不到酒了,便起身又走,一連走了三五家,都不肯賣酒給他。
魯智深心里琢磨著︰“要是不想個辦法,怎麼能喝到酒呢。” 遠遠地,在杏花深處,集市的盡頭,有一家挑出個草帚兒作為幌子。魯智深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家靠近村子的小酒店。只見︰這家傍村的酒肆已經開了很多年,斜斜地坐落在古道邊,旁邊種著桑麻。店里擺著白板凳,供賓客就坐,矮矮的籬笆是用荊棘編織而成。破舊的酒甕里榨出黃米酒,柴門前挑著一塊青色的布簾。還有一處十分好笑的地方,那用牛屎和泥抹成的牆上,畫著酒仙的圖案。
魯智深掀起簾子,走進村店里,靠著小窗坐下,喊道︰“店家,過往的僧人想買碗酒喝!” 店家看了他一眼說︰“和尚,你從哪里來?” 魯智深說︰“俺是雲游四方的僧人,路過此地,想買碗酒喝。” 店家說︰“和尚,要是你是五台山寺里的師父,我可不敢把酒賣給你喝。” 魯智深說︰“灑家不是。你快把酒拿來。” 店家見魯智深模樣奇特,說話聲音也與眾不同,便問︰“你要打多少酒?” 魯智深說︰“別管多少,大碗只管篩來。” 魯智深大概喝了十來碗酒,問道︰“有什麼肉,拿一盤來吃。” 店家說︰“早些時候還有些牛肉,都賣光了,現在只有些菜蔬。” 魯智深突然聞到一陣肉香,走到空地上一看,只見牆邊的沙鍋里煮著一只狗。魯智深說︰“你家有狗肉,為什麼不賣給俺吃?” 店家說︰“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所以沒問你。” 魯智深說︰“灑家有的是銀子。” 說著就把銀子遞給店家,說︰“你賣半只給俺吃。” 店家連忙拿出半只熟狗肉,搗了些蒜泥,放在魯智深面前。魯智深十分高興,用手撕扯著狗肉,蘸著蒜泥吃,一連又喝了十來碗酒。他越吃越順口,只顧著吃,根本停不下來。店家都看呆了,叫道︰“和尚,差不多就行了!” 魯智深睜大眼楮說︰“灑家又不是白吃你的,你管俺做什麼!” 店家問︰“還要多少?” 魯智深說︰“再打一桶來。” 店家只好又舀了一桶酒來。魯智深不一會兒就把這桶酒也喝完了,還把剩下的一條狗腿揣在懷里。臨出門時還說︰“多的銀子,明天再來吃。” 把店家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眼睜睜看著他朝著五台山的方向走去。
魯智深走到半山的亭子上,坐下歇了一會兒,酒勁猛地往上涌。他一下子跳起身來,嘴里念叨著︰“俺都好久沒活動拳腳了,感覺渾身都沒了力氣,灑家這就耍幾路看看。” 他走下亭子,把兩只袖子攥在手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舞動起來。越耍越起勁兒,一個用力過猛,一膀子扇在亭子的柱子上。只听 “嘩啦” 一聲巨響,亭子的柱子竟然被打折了,亭子的半邊也跟著塌了下來。
門子听到半山腰傳來響動,站在高處一看,只見魯智深歪歪斜斜、一步一晃地往山上沖來。兩個門子驚呼道︰“這下可糟了!前幾天這家伙喝醉了鬧事,今天看來又醉得不清!” 于是趕緊把山門關上,用門栓緊緊拴住。他們躲在門縫後面偷看,只見魯智深沖到山門下,發現門被關上了,就像擂鼓一樣用拳頭使勁敲門,兩個門子哪里敢去開門。
魯智深敲了一會兒門,見沒人開,便轉過身來。他看到左邊的金剛塑像,大聲喝罵道︰“你這個傻大個,不幫俺敲門,還拿著拳頭嚇唬灑家,俺可不怕你。” 說著,他跳上台階,一把抓住金剛塑像前的柵欄,用力一拔,那柵欄就像拔蔥一樣被輕易拔開了。他撿起一根斷木頭,朝著金剛塑像的腿上猛打,打得塑像上的泥灰簌簌地往下掉,顏色也剝落了不少。門子在門縫里看到這一幕,叫苦不迭,只好跑去報告長老。
魯智深打了一陣金剛,等了一會兒,又轉過身看著右邊的金剛塑像,怒喝道︰“你這家伙張開大口,是在笑話灑家嗎?” 說完,他跳過右邊的台階,朝著那尊金剛塑像的腳上狠狠打了兩下。只听一聲震天巨響,那尊金剛塑像竟然從台基上倒撞下來。魯智深提著斷木頭,得意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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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門子跑去報告長老,長老說︰“別去招惹他,你們都躲開。” 這時,首座、監寺、都寺以及其他一眾職事僧人,都來到方丈室向長老稟報︰“這魯智深今天醉得厲害,把半山的亭子、山門下的金剛都給打壞了,這可如何是好?” 長老說︰“自古連天子都要避讓醉漢,何況老僧呢?要是金剛塑像被打壞了,就讓他的施主趙員外親自來重塑新的;亭子倒了,也讓趙員外負責修繕。這事兒就先由著他吧。” 眾僧說︰“金剛塑像是守護山門的,怎麼能隨意更換呢?” 長老說︰“別說打壞了金剛,就算是打壞了殿上的三世佛,也沒辦法,只能避開他。你們還記得前幾天他行凶的樣子嗎?” 眾僧從方丈室出來,紛紛議論道︰“這長老可真能忍!門子,你先別開門,就在里面听著。”
魯智深在外面大聲叫嚷︰“你們這些該死的禿驢!要是不讓灑家進寺,我就去山門外找把火,把這破寺給燒了。” 眾僧听到他這麼喊,只好對門子說︰“把門栓拉開,讓這醉漢進來吧。要是不開門,他真可能做出火燒寺院的事來!” 門子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拉開門栓,然後像飛一樣閃進房間躲了起來。眾僧也各自找地方回避。
只見魯智深雙手用力一推山門,“撲” 的一聲沖了進來,不小心摔了一跤。他爬起來,摸了摸腦袋,徑直朝著僧堂走去。來到選佛場,禪和子們正在打坐,突然看見魯智深掀起簾子闖了進來,都嚇了一跳,趕忙低下頭。魯智深走到禪床邊,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響,接著就對著地面嘔吐起來。那股臭味讓眾僧都難以忍受,紛紛說道︰“善哉!” 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捂住口鼻。
魯智深吐了一陣後,爬上禪床,解開腰帶,把直裰的帶子扯得 “ 里啪啦” 作響,然後拿出藏在懷里的那條狗腿。他說道︰“好啊,好啊!正好肚子餓了。” 說著就撕扯著狗肉吃了起來。眾僧看到這一幕,都用袖子遮住臉。坐在他上下鋪的兩個禪和子更是遠遠地躲開。魯智深見他們躲開,便扯下一塊狗肉,對上首的和尚說︰“你也來吃一口。” 上首的和尚用兩只袖子死死地捂住臉。魯智深又問︰“你不吃?” 說著就把肉往下首的禪和子嘴邊塞。那和尚躲避不及,剛要下禪床,魯智深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硬是把肉塞了進去。對床的四五個禪和子趕忙跳過來勸阻,魯智深扔掉狗肉,揮動拳頭,朝著他們的光腦袋上 “ 里啪啦” 地猛敲。
滿堂的僧眾頓時大喊起來,紛紛跑到櫃子前取了自己的衣缽,準備離開。這場混亂被稱作 “卷堂大散”,首座根本無法制止。魯智深一路打著往外沖,大半的禪客都躲到了廊下。監寺、都寺沒有向長老報告,就召集了一班職事僧人,又點了老郎、火工道人、直廳轎夫,大概有一二百人,每個人都拿著棍棒、叉,頭上用手巾裹著,一起沖進僧堂。
魯智深看到這麼多人沖進來,大吼一聲,他手頭沒有其他武器,便跑到僧堂里佛像前,推翻供桌,拿起兩條桌腿,從堂里打了出去。只見他︰心中怒火燃燒,口角仿佛響起雷鳴。抖擻著八九尺高的猛獸般的身軀,吐出三千丈凌雲的壯志豪情。抑制不住殺人的勇猛膽量,圓睜著仿佛能卷起海浪的雙眼。直來直往,橫沖直撞,就像中箭後跳下懸崖的虎豹;前奔後突,如同被槍擊中後跳澗的豺狼。就算是護法揭帝也難以抵擋,即便是金剛也要拱手避讓。他就像掙斷了絨絛的錦鷂子,又似扯開了鐵鎖的火猢猻。
當時魯智深揮舞著兩條桌腿,奮力打了出來。眾多僧人見他來勢洶洶,都拖著棍棒退到了廊下。魯智深舞動著桌腿,一路橫掃過來,眾僧趕緊從兩邊圍攏上來。魯智深怒火中燒,一會兒指東打西,一會兒指南打北,只有兩邊的人他沒怎麼打。魯智深一路打到法堂下,這時只見長老大聲喝道︰“智深,不得無禮!眾僧也都別動手。” 兩邊眾人有十幾個人被打傷了,看到長老來了,各自退了下去。魯智深見眾人散開,扔掉桌腿,喊道︰“長老,您可要為灑家做主啊。” 此時他的酒已經醒了七八分。
長老說︰“智深,你可把老僧連累慘了。前一次你喝醉了,攪擾了一場,我通知了你兄長趙員外,他還寫信來向眾僧賠禮道歉。這次你又喝得大醉,無禮至極,擾亂了清規,打塌了亭子,還打壞了金剛,這些暫且不說。你攪得眾僧都散了,這罪過可不小。這里是五台山文殊菩薩的道場,千百年來都是清淨的香火之地,怎麼能容得你這般胡作非為。你先跟我到方丈室住幾天,我再給你安排個地方。” 魯智深跟著長老來到方丈室。長老一面吩咐職事僧人留住眾禪客,讓他們再回到僧堂去坐禪;受傷的和尚則自行調養。長老帶著魯智深在方丈室歇了一夜。
第二天,智真長老和首座商量,準備了一些銀兩要打發魯智深走,讓他到別的地方去,並且打算先把這事告訴趙員外。長老隨即寫了一封信,派兩個直廳道人直接到趙員外的莊上,說明事情的原委,讓他們立等回復。趙員外看了來信,心里很不是滋味,回信給長老說︰“被打壞的金剛塑像和亭子,趙某馬上準備錢財來修繕。魯智深就任憑長老發落。”
長老收到回信後,讓侍者取來一件皂布直裰、一雙僧鞋和十兩白銀,然後把魯智深叫到房中。長老說︰“智深,你前一次大醉,鬧了僧堂,算是誤犯。這次又大醉,打壞了金剛,坍了亭子,還在選佛場大鬧一場,你的罪業不輕啊。還打傷了眾禪客。這里是出家修行的清淨之地,你這樣做實在不像話。看在你施主趙員外的面子上,給你這封信,你拿著去一個地方安身,這里實在留不下你了。我昨晚想了想,送你四句偈言,你要終身牢記。” 魯智深說︰“師父,您讓弟子到哪里去安身呢?願听師父的四句偈言。”
智真長老指著魯智深,說出了一番話,指引他前往一個地方。這一番話,注定了這個人將笑揮禪杖,與天下英雄好漢爭斗;怒掣戒刀,砍向世上的逆子讒臣。他將聲名遠揚塞北三千里,最終在江南第一州修成正果。那麼,智真長老到底對魯智深說了什麼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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