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吉發叫人喚來鳶兒,她如今是江夏“玉顏春”的掌事姑娘,隨行的,還有兩位妝造師。
她們要給兩人換個面貌。
鳶兒親自給陳吉發上妝,她今年已經十九歲,出落得越來越漂亮,很有點王寶珠當年那股子驚艷的氣質。
不過,她遠沒有王寶珠那般思維活絡,有些死心眼,守著“玉顏春”的牌面,卻鮮少四處結交,只老老實實做事,內心里從未有獨立門戶的自覺,只以為還是王寶珠的丫鬟,為了小姐兢兢業業。
不過,今日見到陳吉發,這丫頭比平日活泛些,還能說幾句熱鬧話。
“許久不見陳公子,甚是想念。”
“鳶兒什麼時候會說這種玩笑話了?”陳吉發笑了笑,見她盤了發髻,又問︰“許人家了?”
“嗯,去年近衛軍大勝慶功的那晚,營官蔣魚借酒表白,奴婢便答應了。定了婚期,下個月過門。”
“蔣魚?那小子比我還大,你如何能看上的?”
“其實老早就認識了。魚哥兒之前在梁湖上討生活,總去王屋村賣漁獲。奴婢跟著小姐的時候,總去他那里買魚。現在想來,他許是早就存了心思,那會子總是把賣不完的魚蝦送給奴婢。”
“這麼說,你們這也是一段佳緣。”
“鳶兒也不知道,魚哥兒說,日久見人心,讓奴婢看他今後表現。奴婢雖說愚笨,卻也知道,人生在世就這麼一回,許了他,好歹就一輩子了,哪來的什麼看他表現?不過,鳶兒所求不多,他既有心,便嫁給他罷。”
“你這妮子,嘴上說著無所謂的話,其實心里也早就對他有好感了吧?別人找你,為何就不見你隨便嫁了?”
鳶兒臉色有些紅,她今天說這些話,已經是壯了膽的。
她不善交際,王寶珠不在,也就沒了個傾訴對象,今天看到陳吉發,算是體己的熟人,便將心里話說了。
可講出來又有些後悔,說這些閨閣里的話給公子做甚?就算公子再隨和,畢竟也是公爺。
“那個……公子听听就過了……好了,按您的要求裝扮完成。”
陳吉發對著鏡子看了看,果然面色發黃,臉上點了很丑的紅斑,他滿意點頭,然後換上粗布袍子。
太子那邊被兩位妝造師伺候,也完成了換裝,變成了個穿著補丁服的乞丐。
“武安公!”太子氣急,“為何如此折辱孤?!”
“哈,我還不是一般裝束?走吧,帶你去見識下真正的人情冷暖。”
陳吉發順手給鳶兒封了五十兩銀元券的紅包,作為她與蔣魚結婚的喜錢。
然後帶著太子與她辭別,扮作流民往莊子上去。
“君子要端方有禮,你貴為武安公,如何能粗鄙至此?”
“小孩,你現在是乞丐,不要總文縐縐的。而且,天下百姓,本就是粗鄙者多,治理天下,首先要弄清楚這些粗鄙者的想法。”
“不可理喻!孤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可你想過沒有,天下臣民每日都在受這種委屈?你名為天子,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卻不願意體恤民間疾苦,又有什麼資格自稱君子?”
太子氣鼓鼓的,翻了個白眼。
“哼,巧舌如簧!亂臣賊子!”
“小屁孩,破事真多。瞧,前面有個老太,你去同人家談談。”
“談什麼?那等村婦老嫗,有什麼好談的?”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師,小孩,虛心些。”
“可你看她那樣子,垂垂老矣,耳聾眼瞎的,又該如何開口?”
陳吉發無奈,拍了拍太子的肩膀。
“等著,看我示範。”
田野調查是甦家灣中級學堂的孩子們必須掌握的技能。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深入實際得到的情況才是真實情況。
這些道理說起來容易,但真的做起來卻是需要很多技巧的。
“太婆,我們是外鄉來討生活的,听說這村子不錯,向您問下到哪里入籍?”
“入籍呀?這村不讓入籍。”
“為什麼呀?”
“不知道。村里的不讓。”
“那怎麼辦呢?我這里還有點銀子,送銀子能行嗎?”
“不讓的。村里都是向家人說了算。他們說不讓。你非要入這里作甚?田也沒有,繳了公糧也剩不下幾個。後生們要出去搞副業也不讓。”
“不是吧,我听說這村子挺好才過來的。”
“向家人說的吧?你別信。外鄉人在這里入不了籍,你去隔壁村子吧。那邊都是外鄉人,墾的地都是自家的,農閑還能搞副業,生了女娃還有錢領。”
這老嫗明顯對隔壁村子充滿向往,這番話讓太子有些不服氣了,連忙插嘴。
“老婆婆,可隔壁村的那些人每日起早貪黑,忍受那些商人的盤剝,有什麼好的?”
“嗨,小娃娃這麼小就懶的咧。等你長大就知道了,男人要養家,勤快的男人才討得到老婆。”
太子臉色漲紅,被老嫗一頓話秒殺。
陳吉發心中偷笑,謝過老嫗,又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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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來了個背鋤頭的農夫。
“大哥,去哪里呀?”
“墾地,怎麼了?”
“哦,沒啥,就是剛到這里討生活,問下這邊的租子怎麼收?”
那農夫狐疑的看著陳吉發,但還是勉強答了。
“你是隔壁村的?那你問錯人了,我們這兩個村子不一樣。”
“啊?之前不是听說都一樣嗎?”
“嗨,別提了,來的時候一起報的名,結果給分到這個鳥村子。墾的地都是向家人說了算,收租子的時候也是他們來定。你們那邊就好多了,無論做什麼都只抽一成五,加入統購統銷的糧食還有分紅。”
“為什麼讓向家人說了算?他們分多少?”
“向家是士紳,這塊地都是他們管著。家里有四個兒子,都是狠人。咱們小門小戶斗不過。墾的新地他們要佔一半,年末收租,要交四成。還不能參加統購統銷,糧食要自己運到縣里去,麻煩得很。”
太子听到這個話氣憤不已,又插嘴道︰“那向家族老德高望重,是鄉民推舉出來的,你如何能這般詆毀他?”
“你這小孩,說什麼胡話?你隨便打听打听,若不是有王府官差管著,這村里還能剩幾個人?每次鄉推或者上面來人,向家人都會要挾我們听話。他家男丁多,又都高壯,打架厲害,我們小門小戶如何對付得了?再說,就算官差知道了也沒用,那向家每年給上面送錢。嗨,跟你們說這些也沒用,快些走吧,回你們自己村問去吧。”
太子這個時候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了。陳吉發並不以為意,還想繼續往前。
“算了吧……再問估計也這樣。難道真是孤錯了?”
“你光听了壞話就不听了嗎?也許這兩個人剛好與向家有仇呢?你不去听听向家人如何說嗎?”
“可……這般欺上瞞下的人,還听他們說甚?”
“不可妄下定論。小孩,兼听則明,偏听則暗。每個人都是站在自己立場上講話的,我們不能完全的避免主觀立場,但信息的來源越豐富,做出的決策就越接近客觀事實,越能夠滿足絕大多數人的期望。要想盡可能多的得民心,便要如此行事。”
“明白了。那孤便跟你再問幾個人。”
“後面你自己問。”陳吉發笑道,“說話時要和善恭敬,要當自己是普通小孩。”
太子撇撇嘴,不過還是照做了。
兩人又在村中隨機抓取幾位路人問話,有三個人抱怨較多,有一個人得過且過,只有一個人說這村子不錯,問了下身份,果然是向家的兒子。
兩人離開村子,太子臉上的沮喪遮掩不住。
“怎會如此?每次孤來看時,都是鄰里和睦,鄉野大治的景象,為何這次看到的迥然不同?”
“因為道德本就是個不可捉摸的東西。一個人,對子女仁善,對下屬恩義,卻偏偏貪得無厭,假公濟私你能說他無德?一個人,苛刻家人,虐待下屬,但他對天下有功,活民萬千,你覺得他有德?人性復雜,德行難判,然而其功績可定。前者有私德,卻于公德有虧,論功績當不可用;後者無私德,卻于社稷有功,于功績當可用也。另則,天道有常,損有余而補不足,二者搭配使用,或許能有奇效。所以,我才要設計合作社的管理模式,盡量取人功績,少論德行;盡量集思廣益,少用專斷。”
太子其實很聰明,從小接受帝王教育,很多道理都是知道的。
只是缺少實踐經驗,也沒個人敢得罪他,敢將他真的弄到一線去鍛煉。
現在,陳吉發做了這樣的事情,自然很快讓他意識到問題所在。
“孤明白了,會認真考慮的。”
“那咱們的賭約?”
太子悶悶不樂,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好,孤同意在甦家灣上學。”
“殿下真君子!那臣便去安排。另外,您準備下,過兩日帶您去池州轉轉。”
帶太子去池州,是為了請老臣鄭三俊出山。
為了增加籌碼,陳吉發除了帶上太子,還把太子的老師,舉薦人姜曰廣也帶上了。
去時乘船,順流而下,經九江、安慶,三日後抵達池州,時間還在年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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