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姜先啟又從旁側擊詢問王徵的情況,陳吉發知道他這是要驗證自己是不是真的認識王徵,于是承諾,等這邊忙完了,帶姜先啟去見見王徵,一起敘敘舊。
得了承諾,姜先啟的目光便投向道路兩旁。
先前光和陳吉發聊天,他卻是沒有注意到,這一路上的景象,與別處竟然如此不同。
路面用某種不知名的灰石鋪就,平整堅硬,乘坐的四輪馬車速度很快,卻完全沒有大的顛簸。路旁有許多這樣的四輪馬車馱著沉重的貨物往來于港區和縣城,遠處的貨棧里,體型龐大的龍門吊正在將整箱的貨物從碼頭吊運到貨船上。
姜先啟剛下船那會子的自傲和輕蔑,此時已經完全消失無蹤,心中只剩下了好奇和探究,不停的抓著陳吉發問這問那,後者都耐心解釋。
漸漸地,姜先啟覺得陳吉發如此平易近人,像個鄰家後生般,感情拉近不少,也不去想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了,干脆有啥問啥,學了一路。
對于甦家灣培養的孩子來說,陳吉發講的這些都是學堂上的基礎內容,但對于姜先啟帶來的那些匠人來說,卻是了不得的知識。有兩個年紀小的連忙掏出草紙和炭筆,想要記下來,陳吉發見了,溫和說道︰
“這些東西金口書院整理了一批書籍,都準備公開出版的。回頭我讓他們給諸位匠人都送一套,無需勞煩此時抄記。”
眾人驚喜,連連道謝。
“公子高義!”
“應該的、應該的!”
馬車很快到了鐵廠門前,許定山、劉三兩大工頭,合作社大冶分社負責人王鐵柱,以及鐵廠總賬房李青、內務甦茂林早已等待在此。
陳吉發本不想驚動他們,不過他們听說了陳先生要來,都放下手里的事情,非要來陪同。陳吉發下車後與他們見禮,又勉勵幾句,就讓他們各自去忙了,只留下許定山咨詢下鐵料的事情。
姜先啟下了車,就四處探看,先是看到鐵廠遠超旁人的高爐,然後是幾層樓高的龍門吊,以及堆積如山的礦石、焦炭。
這座在後世看來頂多算鄉鎮企業的小型鋼鐵廠,在這個時代無論從技術還是規模上來說,都是絕對的天下第一。姜先啟和他身後的匠人都從未見過如此規模的鐵廠,心中已經由路上的好奇,變成了震撼。
更震撼的還在後面。
臨時工棚內,三米多的鐵範已經鑄造成型,正在打磨,原始的鏜床、銑床、鑽床雖然比不上後世那些精密機床那麼減壓,但也依然是這個時代理工男的真愛。姜先啟和那些匠人看到了就走不動路,眼看著鐵料在機床上被加工成一個個成品零件,心曠神怡。
“陳先生,你這些東西……都是自己想出來的嗎?”
“談不上,都是眾人的努力。許多東西我只是出點子,具體落實還是錦州他們。”
姜先啟這才正視陳吉發身後那幫年輕的、看上去有些木訥的年輕人,上前鞠躬道︰
“有眼不識泰山,這位小匠師,多多指教了!”
“受不起、受不起!”萬錦洲有些拘謹,臉色通紅,拖住姜先啟的胳膊,“大匠多指導晚輩!我們都是理論上的,實踐還要多向您學的。”
“好了,都是自家人,別搞得這麼客氣。”陳吉發笑著拍了拍二人肩膀,“姜大匠看過工棚,感覺一個月能完成任務嗎?”
“嗨,早知道你這里有這些利器,就該早點過來的。說不定二十天就夠了!”
壓力驟減,大家輕松哄笑起來。陳吉發也很高興,他看得出,姜先啟喜歡這里的工作環境,說不定能有機會拉他入伙,所以,他直接拋出了橄欖枝。
“好,既然如此,這件事便拜托大家了!另外,各位遠來不容易,朝廷給大家的俸祿也不高,咱們烏嶺鐵廠這邊講究同工同酬,大家在這里干,基本工資不算,獎金和補貼按照廠里的匠人發,大匠一個月三兩,其他匠人一個月二兩。”
老板仁厚,工作條件舒心,能學技術,還有補貼可以拿,姜先啟和那幫匠人都覺得這趟來的太值了,紛紛歡呼起來。
陳吉發留下萬錦洲和許定山,與姜先啟商量下具體的工作,自己則趕回江夏。
此時,正有另一件大事在等著他處理。
山西商人王記錢莊是晉中縣有名的銀號,是數十家晉中商行合辦的大型錢莊,不僅承接各類存取匯兌業務,甚至還代理部分朝廷的生意,比方說結算折色、熔鑄銀錠等等。
王記錢莊在全國重要的商業門戶城市都設有分號,江夏也有,但是規模不算太大。江夏本地士紳商人更信任本地的錢莊,比方說陳吉發的合作社,就是與四通錢莊合作。
不過,隨著合作社在江夏大型工商,即便大多數業務被江夏本地的錢莊瓜分,但王記錢莊在江夏的生意仍然得到了很大的擴張,從崇禎六年到現在,業務量幾乎是翻了一倍。
對于這件事,王記錢莊江夏的負責人王玨無疑是最開心的那個。不過,隨著北面越來越亂,王家本家的經營受到了影響,王玨並沒有在連年增長的業績中獲得些許的安全感,反而感受到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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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玨的父親在家中排行第五,本就是偏房,王玨本人還是庶出,母親是歌姬,出身背景在王家大族中算是比較末流了。但他聰明,為人做事靈活,因此得了族中長輩抬舉,送到江夏這個不太重要的分號來當掌櫃。他很珍惜這個機會,崇禎二年到任後,就將家安在這里,立志不做出一番成績,便不回晉中。
原本,山西錢莊的生意主要重心在山西、京畿、河南、南京、甦杭等經濟發達地區,江夏這種地方,既不受重視,也沒什麼業務量。不過,崇禎三年趕上陝西大亂,王玨抓住機會,聯系了好些個倒賣物資的商人,給他們貸款往陝西運送糧食物資,竟然將業務擴展了不少。靠著這些本錢,崇禎七年又投資了幾家合作社的合作商戶,這才讓業績好看不少。
正因為王玨的努力,江夏分號水漲船高,隨著本家生意的受動亂影響,而江南市場又日趨飽和,新興的江夏反而成了王氏大族眼中的香餑餑,越來越受重視,而王玨屁股下的掌櫃位置,也越發不穩當了。
本家相熟的伯父前段時間來信,告訴他,如今族中已經在醞釀各地新的掌櫃人選,其中就有江夏分號,內定要換成本家嫡系的三少爺王 ,而王玨可能會被派到九江去。
伯父是以恭喜的口吻給他寫信。畢竟,九江有鈔關,結算的商戶眾多,業務量是有保障的。但是王玨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因為王家在九江的業務十分單一,只有存取匯兌,又因為金額很大,族中各房都安插有親信,掌櫃沒有什麼自主權,他想經營些自己勢力的想法注定是不成的。
而王 雖然是大老爺的三子,卻是最受寵的良妾所生,母族是平遙的糧商,頗有助力。大老爺將王 安排過來,定是看中了江夏高速成長的潛力,想給自己這位受寵的庶子掙一份家業。
在江夏經營近七年的王玨深感晦氣,尤其是他娶了武昌府衙戶房書吏的女兒做正妻,在江夏正是小有勢力,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被大老爺釜底抽薪,著實心中憤懣不已。
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是八月二十,但如今中原戰亂,這封信是托了相熟的商隊捎過來的,路上走了將近一個月。按照大老爺的脾性,恐怕此時王 都已經在路上了。
王玨有些著急上火,于是扯著重陽節的名義帶著老婆孩子去給老丈人送禮,為的是請他幫忙想想辦法。
老丈人姓高,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有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女兒就是王玨的老婆,大兒子剛剛成家,在府衙幫忙算賬,準備子承父業,小女兒和小兒子都沒成年。
見了女婿帶著女兒、外孫回來,高書吏很開心,讓老婆子上菜溫酒,同王玨小酌幾杯。
酒過三巡,王玨說明來意,高書吏眯著眼楮,拍著女婿的背說道︰
“早先說讓你單出來干,你總是舍不得王家的名頭。你人在江夏,要山西的名頭有什麼用?”
“小婿不是沒考慮過。只那合作社一直與四通錢莊往來,賬目代理,資金借貸,都是首選四通。小婿能拿到的都是邊角料,這般生意,如何敢出來單干?”
“四通錢莊背後是江夏縣的士紳,最大的後台就是江夏賀家。你搶不過他們很正常。不過,若你真心單干,老夫這里有件生意,端看你敢不敢做。”
“泰山大人指點!”
“每年秋稅從中秋結束就開始催繳,冬月前集中上交一批,來年春天再繳一批。這些銀錢在戶房倉庫要停留兩個月,每年,都有些人利用這個時差套現。今年典簿大人令老夫掌管此事,不如,就讓你來做?”
這業務王玨熟悉,每年豐收的時候,農民為了完稅,經常性壓低價格兌換銀子,大商戶就會大量購入糧食囤積,同時出借高利貸給農民完稅;而到了征繳完成,入冬的時候,糧價恢復,再出貨變現,同時找農民催收高利貸,從而兩頭大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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