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時候,陳吉發讓合作社送了些“土特產”到客棧,副官打開,發現都是些琉璃、珠寶之類的東西,總價值約莫有三千兩左右。
季聞道瞄了兩眼,點頭收下了。
此後幾日,季聞道干脆打起明牌,除了檢查了部隊的情況,還與附近幾個府的知府談了話。
幾個知府對合作社的態度雖多有不同,比方說武昌知府就很推崇合作社的做法,而黃州知府就很厭煩,但幾位知府都承認,合作社在包稅和治安方面的確做得比較好。
而且,不同地區的合作社頭目並不全然听從江夏的,做法也不全然相同,更像個散漫的商會組織。
季聞道將所有的內容全部匯總,和他的屬下一起搞了本折子出來,就準備回京交差了。
這時候,正好趕上了中秋節,季聞道覺得這幾日兄弟們辛苦了,于是給手下人放了假,在江夏好好過完節再動身。
副官和手下人這幾日都有些驚嘆于江夏如今的繁華。
他們剛從京中出來時,還覺得此行辛苦,但真的到了江夏才發現,這里已經有了不輸南京的熱鬧,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陳吉發早早的派了商會的接待人員過來,帶著幾位錦衣衛校尉在城中游逛,吃用都是合作社買單,更讓這幫家伙興奮不已。
季聞道自己說是在客棧再看看折子,實際上,卻是換了裝悄悄離開客棧,往金口去了。
不知為何,自那晚之後,季聞道心中總是時不時浮現起那位王姑娘嬌俏的面容,即便有心壓制,卻依然如野草般越發蓬勃起來。
中秋的金口比那晚所見更加熱鬧,到處都在張燈結彩,季聞道在擁擠的人流中回憶著那間小院的方位,午後才最終找到位置。
上次翻牆進去,這次走正門,才看到門口掛著“玉顏春”的牌子,設計得花團錦簇。正門緊閉,側面有供馬車通行的甬道,偶爾有些掛著綢緞的馬車進出,帶起陣陣香風。
季聞道有些意外,他那日听丫鬟叫小姐,又看王姑娘披散著頭發,以為是個好人家的閨閣姑娘,如今看,卻是個經營場所,也不知道是她家中產業,還是在這里做事的娘子。
季聞道心中對那姑娘的期盼立刻就淡了幾分,甚至隱隱有些不快起來。
不過,他做緝查數年,最知道不能用表面現象看問題,于是鼓起勇氣上去拍門。
出來開門的是名丫鬟,見到季聞道,先福身,然後笑嘻嘻說道︰
“公子莫不是來錯地方了?玉顏春只接待女賓。”
“只……只接待女賓?”
“當然啦,沒見這里進出都是貴婦人嗎?”
季聞道听說這里是做女子生意的,心情略好了些,又問︰“你家小姐是不是王氏?”
丫鬟有些狐疑。
“是呀。你來找小姐嗎?可不巧了,今日她回家過節了。家中今日晚上要吃團圓飯,小姐回去幫著張羅去了。”
“哦,她家不在這里嗎?”
“嗯,忙的時候住這里,一般都是回家的。”
季聞道了然,這估計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這間鋪面應該是她的嫁妝產業之一,平日里接待女賓。
腦補這些事情後,他對王姑娘的印象又莫名的好了起來,他解下腰間的玉佩遞給丫鬟。
“既然小姐不在,那就委托姑娘轉交心意。在下不日將啟程回京,若還有機會到江夏,再當面致謝。”
“啊?這不好吧……”
男女授受不親,丫鬟有些拿不定主意,季聞道也明白這個道理,于是簡單解釋道︰
“王小姐于在下有恩。這是報恩的心意,並非圖謀其他。在下馬上就要走了,無需擔心。你只私下給她就好。”
丫鬟眼珠子轉了轉,伸手將玉佩拿了,用帕子包好揣入懷中。
“那行吧,祝大人一路順風。”
說完,丫鬟便返回院中,頷首關門。
那扇合上的門,似乎也關閉了季聞道心中的某個缺口。
他嘆了口氣,順著來路離開,準備返回江夏城。
只是,剛剛到了車行,便發現有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在遠遠的盯著他。
季聞道皺眉,自從上次檢查之後,身邊已經許久沒有暗哨,這又是哪里來的?
他故意往僻靜地方走,那人果然跟了上來。眼見進了個無人的胡同,季聞道突然閃身翻入側面的院子,緊接著就听見胡同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季聞道在這家人花園中躲了片刻,然後起身,避開遞送物件的小廝,從後門溜了出來。
他本以為已經甩掉了尾巴,卻不想,剛剛拐入臨近的胡同,當面就撞到那位中年人。
“季大人!”那人笑呵呵拱手道,“身手還是這般敏捷呀。不過,套路舊了點。”
季聞道十分驚訝,因為這人他瞧著眼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而听他說話,顯然是早就熟悉自己。
中年人見他警惕著不說話,于是上前一步,攤開手掌,那枚被偷走的假印鑒正端端的放在掌心。
“您這玩意做的挺好,若不是在下見過真的,恐怕就要被您騙過去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季聞道心中訝然,疑惑更甚。
“你究竟是誰?”
“季大人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在下也正常。崇禎三年,陝西民亂,地方官府隱瞞不報,朝廷派人查探,卻被當地流寇襲擊。大人還記得這件事嗎?”
“當然記得。”
季聞道冷然,他已經大略想起這位中年人的身份了。對方見他表情,笑得更甚。
“那季大人應當記得,有幾位招募而來的江湖好漢被您丟在了白水縣斷後,等您回了京城,卻忘了這檔子事,對嗎?”
“並非忘了。後來某派人查探過,只是那會子流寇已經肆虐,無人知你們去了哪里。既然你找到某,這次便可以同行回京,某定幫你申報功勞。”
季聞道說話語氣沉靜,不似作假。那中年人目光陰沉,不過,片刻後還是決定提出條件。
“往前的事情,咱不想計較,也計較不了。這麼說,你當初承諾的正經錦衣衛出身,若是能辦妥,這次,江夏的事情在下也能為您揭秘一二。”
“哦?江夏的事情某已經查清,你還有什麼揭秘的?”
中年人咧嘴笑道︰“你看的都是湖廣官面上的東西,那些東西不值一提。江夏這里最大的魚不是楚王,不是巡撫,更不是兵備衙門和都司衙門,江夏最大的魚,就是陳吉發,合作社!”
“那合作社某也看過,不過是個商會而已。”
中年人不與他廢話,知道對面只是要自己的誠心而已,于是扔出棉帛,上面用炭筆細細碎碎記錄了許多東西。
“瞧瞧,這是在下的誠意。您什麼時候拿出誠意來,後面的事情咱們再另外談。”
說完這話,中年人便轉身離去。季聞道按下心中的不爽,皺眉看了眼棉帛上的字,只幾行,就立刻心中驚詫起來,莫名覺得身子有些冷。
那棉帛上,寫著幾個河南、陝西諸鎮身邊的人名,據說,都是這江夏陳吉發的內線,又寫了好些個隱蔽的產業,竟然都是這人的手筆,甚至還與西北流寇、漠南蒙古、福建海盜有些聯系!
事情果然沒有這麼簡單!
只是,季聞道也不能如此輕信一個人的話。這棉帛上,也只提了線索,沒有提具體的事情。要查證清楚,單憑這東西肯定是不夠的。他說這是誠意,想必,須得自己給他辦了錦衣衛的出身才會將後續的交出來。
季聞道趕緊回了客棧,將副官緊急召回來。
“茲事體大。”副官擰眉建議道,“大人切不可先聲張出去。這里面的線索,可以先報請鎮撫先查,若是真有其事,再納那人入伙。”
“某考慮的不止這些。”季聞道敲著桌案,心情復雜,“此案是大案,或可為進身之階。但陳吉發養著鄉勇,又與武昌兵熟悉,附近的大小官吏都喜歡他,信任他。咱們這個折子,極可能走漏風聲,導致他過激反應。而且,就算折子到了陛下那里,也未見的有好結果。如今西北、西南、東北都在打仗,東南的海盜倭寇也才清淨下來,朝廷經不起折騰,皇上肯定會想,湖廣腹心之地不能再出問題。萬一這孫子真的擁兵起事,只怕聖上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如何平叛,而是要將咱們都砍了泄憤。”
“那……您是說……”
“當年陝西民亂,天啟六年就有奏報,崇禎元年再報,這兩次上報的人,都沒有好結果,從文官到番役,罷官卸任者眾。為何如此?皆因遼事不決,天下難定,先皇和今上都認為能拖一時,便不應激化。巡撫熊文燦在兩廣詔安海寇,得了聖上嘉獎,根本就在這里。若是咱們一個不甚,激反了這姓陳的,怕是要連累自己。所以,今日與你對個口風,相互做個見證,此事咱們去查,但在查清之前,不要上報。”
副官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覺得季聞道的考慮非常有道理。
今天子寡恩刻薄,朝廷上下盛行躲責避禍之風,大多數人做事都留一手,免得把自己陷進去。
副官湊過去,與季聞道做了個手刀的姿勢。
“提供線索的人是個隱患,不如……”
“沒必要。”季聞道擺手道,“此人之前參與過陝西民亂的報告,比咱們更怕出事。不過是為了個人前程罷了,留這個暗樁在此,真有事也好提前知道。”
打定主意,季聞道與副官二人裝作無事發生,帶著這張棉帛書信,以及他們整理的折子回京述職。
喜歡明末爭雄請大家收藏︰()明末爭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