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韻芝原本也做過布生意的,有些經驗,不過,這里的生產同印象中的確截然不同。
先是紡紗,甦記的紡紗機全部都是多錠的,采取豎排設計,每台織機能夠同時紡出四根棉線,只需要一名織娘控制,效率大大提升。
然後是織布,傳統的織布機采用連桿的梭子,每紡一層紗線要手動拉動梭子,然後手動壓實,非常耗費時間,紡織較寬的布匹,還需要兩個織娘才能完成。
這里的新式織機使用兩頭帶彈簧片的飛梭,可以左右蓄力,同時,用腳踏板聯動機擴,每踩下一次,飛梭便自動飛向另一側,同時上方壓桿下彈,自動壓實紗線。
如此一來,織娘只需要保持紗線連續,輕踩踏板就可以源源不斷織布,比原先快了許多,也輕松許多。
最後,便是工藝安排上,傳統的織娘需要完成從紡紗到織布的全部環節,在這座工廠里,從棉花的脫脂處理,到紡紗,到織布,到封裝,所有的流程都是分開的。
每道工序的織娘只完成這個階段工作,熟練度大大提升,工作效率也大幅提升。
因此,這間四百織娘的廠子,擁有遠超同等規模紡織場的生產能力,每日棉布出貨量足有一千二百匹,全年,就是四萬多匹布。
而且,由于采取了新技術,這里生產的棉布質地更柔和,厚薄更均勻,銷量很好,江夏、漢陽、武昌、咸寧、大冶幾個臨近的縣,都在用這里的布。
如今,甦家灣的紡織場還在擴建,吳婷說,未來幾年內,這里要成為整個湖廣的織造中心,日產布要達到萬匹以上。
熊韻芝听得無比震撼。
甦家灣,只是相公在微末之時所做的事情,若是將來有朝一日,相公位列朝堂,又該能做多少事?造福多少人?
這陳吉發,還真像父親所說,是塊璞玉。
熊韻芝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也有些士大夫經世治國的情懷在。如今看到這番蓬勃發展的景象,心中想著,自己一定要幫陳吉發守好產業,助他安心趕考,將來把所學用于治政,造福家國。
之後,熊韻芝又去看了馬千里的鐵場。
如今,這里生產的農具鐵器,已經名傳四里八鄉。
不過馬千里是個外地人,甦慶陽對他多少有些防備,給的資源不算太多。而且,鐵是官營民辦,馬千里能拿到的專營權,一年只能做一萬斤鐵器生意,也受到了制約。
陳吉發臨走前讓他實驗的高爐,目前還純屬燒錢階段,沒有起色。
至于其他的酒、糖、車、家具之類產業,或有零星優化,但都不如紡織廠那般震撼。
等熟悉完所有產業,回到家中,婆母趙氏已經等她許久了。
熊韻芝不明白是什麼事情,于是換了身衣裳,晚了些才過去,結果,進門就見婆母臉色嚴肅,坐在正屋等她。
“母親這麼晚了,還未歇下嗎?”
“自家兒子的妾室出去拋頭露面,整日不歸,老身這個婆婆,怎能安心下榻?”
“讓母親操心了。今日去了甦家灣,有些遠。往後在那邊蓋了新宅子就好了。”
熊韻芝是個有話直說,松散淡泊的性格,並不太善于察言觀色,趙氏听她這麼說,心里更不舒服了。
不過,趙氏也算是有教養的,知道不能對人武斷定論,于是耐著心提醒她。
“還是要注意些名聲。畢竟吉發現在是舉人,多少人盯著咱們?這樣拋頭露面,往後連累他官聲。”
熊韻芝抿著嘴,這才明白婆母的意思。
“這……也是相公委托……”
“他不懂事,你作為女眷,得多提點,不能由著他,還替他胡鬧。我看你也是個老實孩子,沒有壞心,便與你多說幾句。往後多讓那邊人到府里來匯報,少出去跑。”
“妾記得了。”
“去吧,這次就算了,下次出去,先來報備。”
熊韻芝有些不舒服,但仍然點頭應下,請安告退,心中琢磨著,該如何平衡取舍。
那麼些產業不出去巡查肯定不成,蹲在院子里,只听那些人說,消息有真有假,容易判斷出錯。生意上很多時候需要臨場決斷,來回傳遞也耽誤時間。
最好是能趕緊將陳家的新院子蓋起來,這樣,就能離得近些,也少了城中那些嚼舌根的耳目。
正思索著,熙和高興的跑了過來。
“小姐,姑爺寄信回來了!”
原來是陳吉發寫的那封求援信回來了。
熊韻芝有些開心,接過來拆了,開篇半文半白的,看著有些好笑。
都考進士的人了,還是如此不拘小節,保留了商賈習氣,看著通俗易懂,卻略顯�@隆 br />
信里交代了陳吉發在南京的近況,提了些支援的需求。只在末尾留了句“甚是思念”。
熊韻芝想了想這幾日所見,尋了信紙,給陳吉發寫回信。
將家中瑣事進行了交代,又把所有產業的情況講了,最後把自己覺得有道理的各方建議羅列了條目,供他參考,也只在末尾寫了句“萬勿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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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這些,熊韻芝將信裝好,卻又覺得少了點什麼。
眼見著書桌上前幾日寫的首小詩,有些臉紅,但還是折起來塞入信封,然後喚來熙和,讓她送去鏢局,請人捎去南京。
希望他能早日收到消息。
夜色如水,靜默深沉。
第二日大清早,天色才剛剛擦亮,千里之外的南京城,陳吉發將他連夜趕完的策論遞給了文安之。
這篇策論,論述了陳吉發對于明末意識形態與社會治理的思考,著重強調了社會生產需求與上層意識形態脫離之間的矛盾,闡述了當前理學所面臨的困境,以及他認為復社等相對先進的思想所存在的局限性。
事實上,無論是傳統的理學,還是復社主張的復古思想,本質上,仍然是封建地主階級尋求的改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明末社會生產力發展,出現資本主義萌芽,傳統宗族家庭價值觀在經濟利益面前出現崩解的情況。
這是明末社會動員力下降的根本原因。
如果王朝所崇尚的家天下生活格局,不能滿足人對追求自我發展的夢想,那麼這套意識形態必然無法凝聚最大多數人的共識,無法團結更多的人止亂御辱。
必須有一套嶄新的體系,溝通上下,服務實踐。
在陳吉發的前世,有一個政黨做到了這點,提出了系列解決辦法。包括在愛國主義的旗幟下,團結各派系的意識形態;在國營經濟的加持下,強行完成工業革命;在農民運動的推動下,強制完成“圈地運動”,解放農村生產力;在城鄉剪刀差下,完成資本的迅速積累;在特定政治制度下,實現傳統文化與科技現代化的統一。
但放在明末,情況又有所不同,那便是沒有十月革命的那聲炮響,開明士大夫階層也看不到成功的先例。
陳吉發不遺余力的在甦家灣做那個小社會環境,目的便是給出一個成功的樣板,論證他這套理論的正確性。
只要有了樣板,有了參照,天下有識之士就自然懂得如何選擇。
因此,陳吉發的這篇策論,不僅僅寫了他的思想,還寫了許多他在甦家灣實踐的經驗,事實因果,十分詳細。
文安之本身是個傾向基層,有愛國情懷的士大夫。
南明後期,文安之回到故鄉統合農民起義軍,堅持抗清。這些舉動說明他的立場學說,都是立足于民族主義、立足于基層實踐的。因此,當他看到陳吉發的這篇策論,立刻眼前一亮。
困擾他許多年的問題,似乎被眼前這個年輕的士子條分縷析,撥雲見日了。
他十分激動,將策論中的某些觀點劃上標記,寫上批語,同時,給如今的禮部左侍郎黃士俊寫信舉薦。
黃士俊是四朝老臣,從萬歷三十五年中狀元,做官到崇禎七年。此人穩重守成,不偏不倚,雖無建樹,也不加害于人。此種品行端正的人,在烏煙瘴氣黨爭不斷的晚明官場,已經實屬難得。
原本,禮部尚書是李康先,他原先是東林黨,後來因為魏忠賢掌權而奪位,又因崇禎繼位而復起。但李康先此人善于鑽營,暗中結交權宦,文安之出身微末,並不屬于李康先能看得上的下屬。反而是左侍郎黃士俊,不偏不倚的處事風格,更得口碑,也更得下級擁戴。
而且,如今首輔溫體仁同李康先有齟齬,崇禎七年的春闈,便是責成黃士俊主持,京中好友傳聞,溫體仁有意考察黃士俊,若此次春闈辦得好,很可能接替李康先,任職禮部尚書。
因此,文安之想要舉薦陳吉發,首先想到的,就是寫信給黃士俊。
南京國子監祭酒去年考滿優異,剛剛升任南京禮部侍郎。如今南京國子監主事的,恰恰是文安之這個司業。他的這封舉薦信,格外難得。
“子安進京時,帶著這封信,黃侍郎定會多看幾眼。”文安之殷殷囑托,像極了送考生高考的班主任,“不過切記,不管大人們如何器重,最終考試都要自己認真考。老夫觀你文章,只需發揮出應有的水平,會試無礙。”
陳吉發連忙拜謝,文安之擺手別過。
“去吧,早日進京,別把時間排的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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