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每十天就會給年輕弟子講授一次道法,雖然次數不多,但每次都能讓小輩們大開眼界。他口中真正的修真界,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廣闊玄妙,听得這些少年心潮澎湃,無限向往,對自己的修行之路也有了新的領悟。
除了講道,這些年輕修士每月還會分批外出夜獵,在實戰中磨煉技藝。藍忘機大部分時間都在修煉,閑時便會指點小輩們夜獵,剩余時間自然是和魏無羨耳鬢廝磨,共度二人世界。
就這樣,亂葬崗的日子漸漸安穩下來,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期間,聶懷桑曾前來拜訪了一次。洗精伐髓後,他終于得到了適合自己的功法——以文入道。他在亂葬崗住了幾日,和魏無羨喝了幾頓酒,聊了不少往事。
只是每次酒興正濃,正要勾肩搭背時,藍忘機的眼神就會冷颼颼地掃過來,最後聶懷桑實在頂不住,只好帶著魏無羨送他的新刀法,乖乖回不淨世重振聶家去了。
臨走前,他還特意給魏無羨留了幾十壇好酒,笑嘻嘻地說下次再來討教,氣得藍忘機差點拔劍,魏無羨笑得渾身發顫。
幾個月後,蜀中一帶風雲變幻,一個沉寂多年的修真世家——魏氏,突然崛起,引得仙門百家紛紛側目。等眾人打探清楚,才發現這竟是魏無羨的父族!
這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了,畢竟這可是連天道都認可的隱世家族,只能眼睜睜看著這股新勢力嶄露頭角。
魏清嵐帶著幾個年輕族人來到亂葬崗,成為第一批正式修習詭道的弟子。而魏家的機關術,也在魏無羨的指點下,與符咒、靈怨之氣操控相結合,開創出一條前所未有的“靈偃之道”。
那些以靈怨之氣驅動的機關傀儡,像是被賦予了生命,動作靈活,威力驚人。符咒的妙用也被發揮到極致,成為魏氏弟子手中最強大的武器。
憑借這兩門絕學,再加上魏氏鎮守地脈數千年的深厚功德,這個家族很快就在修真界站穩了腳跟。而整個修真界,也因此多了一股新鮮的活力。
一年後,藍忘機在亂葬崗成功突破至元嬰期,天道正式甦醒,修真界所有人都隱約感覺到一股無形的約束力,但那種感覺轉瞬即逝,仿佛只是錯覺。
這一消息也給整個修真界帶來了滔天的驚喜和希望,原來,突破金丹並非虛妄之言,修真之路仍有希望。
藍氏的長老們听聞此事,心情復雜至極,既有激動,也有沮喪。這樣一個開創歷史先河的榮耀,本應屬于他們姑甦藍氏。
可如今,藍忘機早已因對家族的失望,而脫離藍氏,他們這些固守陳規的老家伙,反而成了被天道厭棄的存在。
恰在此時,藍曦臣前來亂葬崗拜訪。
他這一年多一直在外游歷,恰好路過夷陵。見識了幾天前那場驚天動地的晉升雷劫,得知正是弟弟突破元嬰,自然要來道賀。
藍忘機命人將他引至公共的會客廳,並未帶他去靜室前院,那里是他和魏無羨的私人屬地,即便是他兄長,也不能隨意踏入。
藍曦臣一身粗布衣衫,風塵僕僕,兩鬢已隱約可見幾絲白發。失去修為的打擊,加上心結難解,讓這位曾經的澤蕪君看起來滄桑了許多。他端起茶盞,手指微微發顫。
門外腳步聲漸近,兩道修長身影並肩而入。藍曦臣抬眼望去,呼吸不由一滯。
他的弟弟藍忘機依舊一襲雪色衣衫,面容竟如弱冠少年般清俊端方。曾經纏繞他十六年的沉郁之氣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炫目的蓬勃朝氣。
听說修士突破元嬰後,可重塑肉身,回歸最鼎盛的狀態。現在的藍忘機,顯然已經回到了最好的年華。
藍曦臣望著這樣的藍忘機,恍如隔世。從前的忘機,雖然因修為高深而容顏常駐,眉宇間卻沉澱著歲月磨礪出的沉穩氣度,一望便知是歷經滄桑之人。
此刻如芝蘭玉樹般挺立的仙君,肌膚如玉,眸光清亮,連唇角的弧度都透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哪里還看得出半分歲月的痕跡?
他心下了然,這一方面固然是修為突破的原因,另一方面,恐怕是愛情的力量。
藍忘機目光在兄長身上輕輕一掃,便將那滿身風霜盡收眼底。心頭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悵然,轉瞬又歸于平靜。他上前半步,行了個端正的禮︰“兄長。”
魏無羨站在他身側,唇角噙著慣常的笑意,也跟著點頭致意︰“藍宗主。”
“忘機,魏公子。” 藍曦臣連忙起身回禮。
疏離的稱呼像根細刺,悄無聲息地扎進他心口。明明是他最親近的胞弟與道侶,卻客氣得如同陌路。他暗自苦笑,這本就是自己種下的因果,又有什麼資格奢求更多?
二人在藍曦臣對面落坐,魏無羨慵懶地倚靠在藍忘機身側,藍忘機的手臂自然而然環在他的腰間,微微收緊,幾乎將他整個人圈在懷里。
這般旁若無人的親密姿態,看得藍曦臣指尖微微一顫,竟不知該將目光落在何處,該如何開口。
兄弟二人相對無言,藍忘機本就不是善于找話題的人,一向都是藍曦臣主動開口,但此刻的他似是陷入了沉思。
魏無羨見狀,輕輕捏了捏藍忘機的手,笑著開口︰“藍宗主,這些日子走南闖北,可有什麼新鮮事?不妨說來听听。”
藍曦臣似乎找到了傾訴的對象,緩緩地講起了這些時日的經歷。他竟從未想過,人心竟會如此復雜。那些看似單純無害的人,有時竟會是致命的存在。
他剛下山時,衣衫還算華麗,舉止間透著世家子弟的風範。然而,沒過多久,他就經歷了被騙、被搶的種種磨難。騙他的人中,有稚嫩的幼童,無知的婦人,可憐的老者……
他們的理由很簡單,有時僅僅因為一個饅頭,就會拋卻良心和底線,騙他入局。他身邊的兩名暗衛,只有在他遇到生命危險時才會出現。
因此,他幾乎是獨自一人歷經了人世間所有的假、丑、惡。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麼單純,甚至有些愚蠢。
魏無羨听完,眨了眨眼,悄悄忍住唇邊的笑意。心中暗道,這位藍宗主怕不是要從此看破紅塵,再不輕信世人了。
他輕輕撓了撓藍忘機的掌心,面上卻故作正經道︰“藍宗主這番歷練倒是難得,往後看人看事想必會更通透些。不過——”
他話鋒一轉,眼中泛起狡黠的光,“你可別因噎廢食啊,這世上總還有值得真心相待之人。”
藍曦臣微微一一怔,眉宇間的郁色漸漸化開。他望著窗外的天色,輕笑出聲︰“魏公子說得是。”
這一笑,倒顯出幾分當年如沐春風的氣度來。
他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婉言謝絕了二人留飯的好意。臨下山時,他最後看了眼並肩而立的神仙眷侶,心中最後一絲執念也隨之消散。
知道忘機過得這般好,便足夠了。從此姑甦藍氏與藍忘機,就這般隔岸相望,各自安好罷。
望著藍曦臣漸漸遠去的背影,魏無羨轉過身,手指輕撫藍忘機的心口,輕聲問道︰“二哥哥,看著你哥如今的模樣,心里可難受?”
藍忘機眸色微沉,只輕輕嘆了口氣,並未說話。
魏無羨順勢環住他的腰,仰起臉,仔細端詳他如玉的面容,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試探著問道︰“二哥哥,你要是不忍心,我可以……”
他曾經發誓讓姑甦藍氏悔恨當初的抉擇,讓他的二哥哥成為他們難以企及的存在,可真到了這一步,似乎無人感到暢快。
“魏嬰。”藍忘機輕聲打斷,手指撫上他的臉頰,眼底似有微光閃過,“不必,各人自有緣法。”
魏無羨聞言,眉眼頓時彎成了月牙,飛快在他唇角輕啄了一下。他的二哥哥啊,總是這樣體貼,既不願他委屈,也不想他為難。
兩人十指相扣,緩步向山上走去。
不久後,姑甦藍氏傳來消息,藍啟仁和藍曦臣同時接受了一百戒鞭,藍曦臣將于傷好後,再領一百戒鞭,對于如今的他們來說,這已是相當嚴厲的懲戒。
幾年後,藍曦臣開始嘗試引怨氣入體,經過無數次失敗,這位曾經的澤蕪君終于重新踏上了修行之路。雖然他在詭道上並無太大的天賦,但總算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藍啟仁和藍氏那些靈力受損的長老,雖然在心理上接受了詭道,卻因年事已高,不敢輕易嘗試。經歷了天道懲戒之後,他們對長生之路並無太多執念,只求安穩度過余生。
這些年來,修真界的格局悄然改變。聶氏因為新刀法的原因,發展得如火如荼,卻也始終謹言慎行,不會強出風頭。
雲夢江氏早在金凌突然失蹤後便漸漸沒落,一個毫無修為,卻脾氣火爆,易遷怒他人的宗主,怎麼能留住人才,撐起一個大世家,衰敗是遲早的事。最終,偌大的蓮花塢只剩下江晚吟一人,想必再過不久,他就會被其他勢力趕出蓮花塢。
時至今日,修真界能稱得上頂尖世家的,不過藍、聶、魏三家而已。藍氏因小輩們在亂葬崗修習,加上藍忘機這位元嬰大能的關系,沒人敢去找他們晦氣,藍氏地位還算穩定。
亂葬崗這邊,小綿綿正式加入,與師兄藍思追一同修行。而思追,已正式脫離了姑甦藍氏,成為魏無羨和藍忘機唯一的親傳弟子,將來會繼承亂葬崗的道統,溫寧和小綿綿是魏無羨留給他的護道人。
修真界中還出現一位自稱“了悔”的女道人,她一手持劍,一手拂塵,常年雲游四方,專為百姓免費驅邪除祟,幫扶無家可歸的孤兒。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十年,藍景儀回姑甦藍氏繼承宗主之位。
魏無羨和藍忘機親自到場,並送上了厚重的賀禮。當年那些修為受損的長老,已是白發蒼蒼,看著藍忘機十幾年不變的容顏,感受到他深不可測的修為,眾人既欣慰又感慨,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他們已經可以預見,姑甦藍氏將會在新宗主的帶領下,重新走上巔峰,他們這些老骨頭可以放心地去了。
又過了二十年,終于到了藍忘機的飛升之日,他早已派人傳訊給姑甦藍氏。
藍氏眾人連夜御劍趕往夷陵城,等待見證這千年難遇的奇跡。如今的夷陵城佔地寬廣,街道寬闊,人流如織,早已非昔日小鎮可比。
中年模樣的藍曦臣和青年模樣的藍景儀,攙扶著須發皆白、身形佝僂的藍啟仁,三人站在城樓上,目光灼灼地望著亂葬崗的方向。
忽然天色驟變,烏雲翻滾,電閃雷鳴,一道道雷電直劈而下,直到天光再次亮起來,明媚的陽光下,那道白衣身影凌空而立,周身籠罩著璀璨的金光。
明明遠在天邊,眾人卻能將他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額間金色神紋若隱若現。
他朝著夷陵城的方向看來,縹緲的聲音順著微風傳來︰“叔父、兄長保重,忘機告辭。”
藍啟仁激動地手指微微顫抖,老淚縱橫,喃喃喚道︰“忘機……”
藍曦臣也紅了眼眶,淚水順著眼角的細紋緩緩流下,他知道,此一去,便是訣別,他們再也看不到忘機了。
他已隱隱感應到,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為,早已讓他失去了飛升成仙的資格。
曾經在亂葬崗修習的小輩們,如今已經是修真界中的一方大能,個個激動不已。他們終于看到了含光君飛升的盛況,下一個是不是也該輪到他們了。
魏無羨閃身來到藍忘機身旁,牽起他的手,笑著道︰“二哥哥,終于可以回家了。”
“嗯,走吧。”藍忘機攬住他的腰身,二人化為一道流光,轉瞬間便消失在天際。
空氣中還回蕩著魏無羨清朗的笑聲︰“溫寧,聶兄,我們下個世界見。”
溫寧和聶懷桑雖有些不明所以,卻依舊激動異常,無論如何,他們和魏無羨早晚還會相見。
當天晚上,姑甦藍氏發布訃告︰姑甦藍氏第十七代掌罰長老藍啟仁仙逝。
此消息一出,整個修真界一陣唏噓,不知該如何評價昔日的姑甦藍氏。誰能想到當年那個被家族放棄的藍忘機,如今竟成了藍氏最大的驕傲?好在藍景儀能力出眾,已帶領藍氏走向前所未有的輝煌。
隨著忘羨飛升的熱潮漸漸平息,修真界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就在眾人猜測下一個飛升者會是姑甦藍氏現任宗主藍景儀,還是忘羨親傳弟子——無羈山的繼承人藍思追時,一個出乎意料的人飛升了,確切地說,是一個鬼,她飛升了,紅衣作為首個修為達到渡劫圓滿的鬼修,順利飛升至上界,成為一名鬼仙。
這一變故讓整個修真界為之震動。修士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飛升之路,並非人族專屬,他們曾經的認知是多麼狹隘可笑。與他們爭奪飛升機會的人,不止有人,還有鬼和妖,日後可能還有其他物種。
自此,修士們更加刻苦修煉,修真界迎來了真正的百家爭鳴,各族修士都看到了希望,修行之風愈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