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高明沉默地看著弟弟,指尖在被子上輕輕摩挲著——那里還殘留著從瀑布冰潭里帶出來的寒意。
他見過太多警察手冊上的條例,卻第一次從景光嘴里听到這樣的解讀︰“你和降谷潛伏的這些年,也是把‘條例’當廢紙揉碎了吧。”
諸伏景光的視線落在哥哥纏著繃帶的小腿上。他低聲說︰“不一樣。那時候是任務,現在是……”
“是家人。”諸伏高明接過話頭,望著弟弟驟然繃緊的側臉︰“景光,你從來都沒讓我失望過。”
“哥,宮本警官昨天托我給你帶了話。”諸伏景光轉移話題,提到“宮本由美”時,耳根悄悄泛起微紅,“她說等你出院,要親手做你愛吃的鯛魚燒,讓我一定盯著你按時換藥。”
諸伏高明看著弟弟難得的窘迫,眼底露出一絲笑意。他當然知道景光和宮本由美的事——由衣早就偷偷跟他說過,那位交通課的女警,每次提到“影川先生”時,眼楮里都閃著光。
門被輕輕帶上時,諸伏景光听見哥哥用幾乎听不見的聲音說︰“別再像小時候那樣,把所有事都自己扛著。”
半小時後,由衣警官推著輪椅穩步走進來,諸伏高明身上那件淺藍色病號服在頂燈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爽,腿上覆著條淺黃色薄毯,邊角隨著輪椅的移動輕輕晃動。
“真是的,就會逞強。”大和警官跟在一旁,眉頭擰成疙瘩,“醫生說要臥床三天,你倒好,非纏著影川先生要出來透氣。”
諸伏高明淡淡瞥他一眼︰“你不也是一樣嘛。”
“那你倒是為我掉幾滴眼淚啊!”大和警官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帶著點委屈的悶響。
“不是我不哭,”諸伏高明摸著下巴一本正經,“是得知你這種人能把自己炸飛還活著,實在怔住了。”
由衣警官在旁笑得肩頭打顫︰“其實我收到阿敢的短信,他還說‘要是由衣哭了,記得拍下來’。”
大和警官的臉“騰”地紅透︰“你這女人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每個人的做法都不一樣,”諸伏高明忽然插話,目光落在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燈上,“公安的人連關心都藏在暗語里,不像我們……”
“我听不懂這些!”大和警官猛地轉向由衣警官,“你在我詐死的時候哭成那樣,演得也太夸張了吧!”
由衣警官的臉瞬間紅如晚霞,推著輪椅就往前走︰“哪有!當時大家都以為你真的……”
“死的不過是個同事,哭成那樣腦子沒毛病?”大和警官故意逗她,聲音卻放軟了。
由衣警官停下腳步,轉身瞪他的瞬間,手機“叮咚”響了。
工藤雪發來的視頻里是長野縣國立天文台野邊山觀測車的畫面︰諸伏高明正握著方向盤,駕駛座旁的大和敢助猛地站起身,朝著副駕的由衣警官急聲喊著名字,示意她跳向自己伸出的手臂。
視頻下方一行字閃著光︰
我都看到了,大和警官可是把守護刻在骨子里的,‘英雄救美’的橋段不多見的。送給你們作為察覺對方心意的紀念,不用謝!
由衣警官的手機“啪嗒”掉在輪椅扶手上,臉頰紅得能滴出血。
大和警官湊過來看一眼,突然劇烈咳嗽著轉身看窗外︰“這工藤小姐……淨胡鬧!”
諸伏高明望著兩人別別扭扭的樣子,唇角漾起淺淡的笑意。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又落了起來,細碎的雪花打著旋兒撲在玻璃上,很快融成一片水霧,將遠處的雪松暈染成模糊的墨色。
“輪椅扶手上的毛毯快滑下去了。”他輕聲提醒,目光落在由衣掉在扶手上的手機屏幕上——視頻里野邊山觀測車外的積雪,和此刻窗外的雪景重疊在一起,仿佛能听見當時觀測車碾過雪地的咯吱聲。
由衣警官慌忙撿起手機,指尖觸到屏幕上未退去的溫度,臉頰燙得更厲害︰“對、對不起啊高明警官……”
大和警官轉過身,制服肩頭落了片雪花卻沒察覺,粗聲粗氣地說︰“看什麼看,還不趕緊推高明去樓下花園曬曬太陽?再磨蹭雪都要下大了!”
走廊的暖氣順著通風口吹出來,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諸伏高明裹緊腿上的淺黃色薄毯,指尖摸到毯子里藏著的東西——是諸伏景光剛才悄悄塞進來的、用牛皮紙包著的小盒子。
他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宮本由美托景光帶來的鯛魚燒,還熱乎著,隔著紙張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
輪椅碾過走廊的地磚,發出規律的輕響。經過護士站時,護士長探出頭叮囑︰“諸伏警官可不能待太久,您的腿傷不能受涼。”
“知道啦,我們就去花園站五分鐘!”由衣警官連忙應著,推著輪椅加快些許腳步。
走廊盡頭的玻璃門被推開時,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子涌進來,撲在臉上像涼絲絲的糖霜。
大和警官搶在前面撐開傘,黑色的傘面“ ”地彈開,恰好罩住輪椅和由衣。他粗聲粗氣地抱怨︰“雪粒子怎麼跟針似的,早知道就不該听你的來花園。”
嘴上這麼說,卻把傘往由衣那邊傾斜了大半,自己半邊肩膀很快落上薄薄一層白。
諸伏高明望著花園里被雪覆蓋的長椅,椅面上積著的雪像鋪了層棉花。他忽然想起諸伏景光小時候總愛把積雪堆成自己的樣子,還得意地說“這樣哥哥就永遠不會冷了”。
眼下腿上的薄毯傳來 響動,是牛皮紙包里的鯛魚燒燙得紙盒微微發鼓,暖意透過布料滲進皮膚,驅散了不少寒氣。
“高明警官,您要不要吃點東西?”由衣警官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保溫壺,“我早上煮了味增湯,還熱著呢。”
壺蓋打開時冒出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小小的白霧,混著雪味格外好聞。
大和警官蹲下身幫著擺好小桌板,視線掃過輪椅扶手上的牛皮紙包︰“這是影川先生留下的?那家伙倒挺細心,知道你愛吃甜的。”
他說著伸手想去踫,被諸伏高明不動聲色地用毯子蓋住。
“是一位朋友托人帶來的。”諸伏高明的指尖在紙包上輕輕敲著,聲音里帶著笑意,“味道和長野老街那家店很像。”
雪下得密了些,落在傘面上沙沙作響。由衣警官喂諸伏高明喝了兩口湯,忽然指著不遠處的松樹說︰“你看那枝頭的雪,像不像去年在野邊山觀測時,我們堆的那個小雪人?”
大和警官的耳朵尖悄悄紅了︰“誰、誰跟你堆雪人了?那是為了測試觀測車的耐寒性能!”
“明明是你手笨,堆的雪人胳膊都歪到脖子上了。”由衣警官忍不住笑起來,眼角的余光瞥見諸伏高明正望著牛皮紙包出神,“對了高明警官,影川先生剛才走得急,說有東西落在您病房了,讓您回頭別忘了看枕頭底下。”
諸伏高明的指尖頓住。他想起自家弟弟離開時,風衣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紅色繩結——那是宮本由美去年送給景光的平安繩,當時諸伏景光還不好意思地說“由美總說這繩子能驅邪”。
“嗯,我回頭看看。”他淡淡應著,忽然注意到由衣警官的圍巾松了,“雪風鑽脖子,把圍巾系緊些。”
由衣警官連忙抬手攏圍巾,指尖觸到脖子上掛著的護身符——是大和上次“詐死”後,她在寺廟求的平安符,一直沒好意思給他。此刻被雪風一吹,忽然覺得這護身符燙得厲害。
大和警官假裝看遠處的雪松,卻在傘下偷偷調整了姿勢,讓傘沿更穩地護住輪椅。他瞥見諸伏高明腿上的薄毯滑到腳踝,剛想伸手拉,又觸電似的縮回來,悶聲說︰“毯子、毯子掉了。”
由衣警官連忙彎腰掖好毯子,手指不小心踫到大和的手背,兩人像被燙到似的同時縮回手,雪落在手背上瞬間化了,涼絲絲的卻帶著點說不清的熱。
諸伏高明看著兩人別別扭扭的樣子,忽然低聲說︰“長野的冬天,雪下得再大,太陽出來也會化的。”
他頓的光落在遠處被雪壓彎的松枝上,“就像有些藏在心里的話,等雪化了,總會說出口的。”
大和警官的喉結動了動,剛想說什麼,手機突然響了,是警局的同事打來的,說長野貿易株式會社那邊又有新動靜,讓他們留意附近的可疑人員。
“知道了,我們馬上回去。”他掛斷電話,對著由衣抬抬下巴,“走吧,再待下去護士長該來抓人了。”
玻璃門被推開時,暖氣混著消毒水味涌出來,和外面的風雪撞在一起。
諸伏高明被推回走廊時,忽然想起諸伏景光剛才塞給他的牛皮紙包——盒蓋縫隙里露出的鯛魚燒餡料,是他小時候最愛的紅豆餡,甜得恰到好處,像此刻腿上薄毯裹著的、說不出口的暖意。
輪椅碾過走廊的地磚,發出規律的輕響。經過護士站時,護士長又探出頭︰“都說了不能久待,你們看諸伏警官的耳朵都凍紅了!”
由衣警官推著輪椅往病房走。
大和警官跟在後面,忽然伸手拍掉由衣肩頭的雪花,動作快得像錯覺。
諸伏高明靠在輪椅上,听著身後兩人刻意壓低的拌嘴聲,唇角勾起極淡的弧度。腿上的牛皮紙包還熱著,雪落在上面很快化成小小的水痕,像誰悄悄落下的、沒說出口的溫柔。
安全屋的窗簾拉得很嚴實,只漏進幾縷淺淡的天光。空氣里飄著淡淡的雪松味,是安室透慣用的那款香薰,混著工藤雪發間的柑橘香,在暖融融的被窩里纏成一團。
哈羅趴在床邊的地毯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板。它歪著腦袋,看著床上那團被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影——自家主人把工藤雪圈在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呼吸均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工藤雪的發絲散在枕頭上,幾縷調皮地蹭到安室透的臉頰,他卻沒醒,只是無意識地把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床腳突然傳來 的響動。
鼠鼠從工藤雪的睡衣口袋里鑽出來,小胖爪扒著被角打了個哈欠,圓溜溜的眼楮掃了眼哈羅,小聲嘀咕︰“昨天盯梢到後半夜,現在才補覺,人類真是脆弱。”
哈羅耳朵動了動,茫然地朝床腳望去,卻什麼也沒看見。它疑惑地汪了一聲,尾巴尖輕輕敲著地板,像是在問“什麼聲音”。
鼠鼠翻了個白眼,順著床腿爬到床頭櫃上,小胖爪抱起一顆昨晚沒吃完的藍莓, 嚓 嚓啃得香甜。
“唔……”工藤雪在夢里蹭了蹭安室透的胸口,聲音軟糯得像剛出爐的,“zero,別搶我被子。”
安室透喉間發出低低的笑聲,閉著眼把被子往她那邊推著,像是在安撫一只貪睡的小貓。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剛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溫柔的陰影。
鼠鼠叼著藍莓蹦到安室透的肩頭,小胖爪拍了拍他的臉頰︰“再不起,松田警官要在頻道里罵你偷懶了。”
安室透睫毛顫了顫,卻沒睜眼,只是往工藤雪頸窩里埋得更深了些,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讓他罵。”
哈羅看著自家主人難得的賴床模樣,尾巴搖得更歡了。它記得以前每次出任務回來,安室透總是把自己關在書房整理資料,連吃飯都要端進去。
可自從工藤雪搬來安全屋,這人臉上的笑都多了,偶爾還會對著手機里的食譜研究半天,就為了給工藤雪做她愛吃的草莓蛋糕。
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兩人又沉沉睡了過去。
鼠鼠蜷在安室透的肩窩打盹,小胖爪還攥著半顆沒吃完的藍莓。
哈羅輕輕跳上床尾,把爪子搭在被子上,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窗外的雪還在下,安全屋里卻暖融融的,像個被時光遺忘的角落。
地毯上的陽光慢慢挪動,照在床頭櫃那杯沒喝完的熱可可上,氤氳的熱氣早已散去,只留下杯底淺淺的焦糖漬,甜得像此刻屋里流淌的、不用言說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