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妖的內里是空心的,它的軀殼里什麼都沒有,它就像之前進城的那些饑餓的流民一樣。
饑餓感已經把它的內髒都消耗干淨了,它不知道自己缺乏什麼東西,于是它就什麼都吃,豬是雜食動物。
它只是覺得自己肚子餓,所以它就不停的吃不停的吃,但是始終填不滿自己。
它還是一只沒開化的野豬的時候,它只是想著,能穿上人的衣服就好了。
可真成了豬妖,穿上了人的衣服,它又想長生不老。
但是長生不老要找仙人,找仙人洞府,它沒有門路,于是四處尋找,然後四處踫壁。
“你看你自己,一點沒有妖怪的樣子和氣概!整天就知道做你的白日夢,你就現實一點吧,大妖都成不了還想長生不老,你要腳踏實地一些,你的瞌睡該醒了。你可別怪我說話直啊,我是關心你在乎你,把你當真心朋友才說這些話的,你可不要不識好妖心啊。”
因為沒有拿到結果,豬妖遭到了其他妖怪的打擊。
大家其實都把除自己以外的東西當鏡子,如果照鏡子的時候,鏡子反射出來的不是自己,那就是鏡子壞了。
沒誰會覺得是自己壞了,大家都是覺得是鏡子壞了,然後瘋狂的捶打鏡子,要讓所有的鏡面都反射自己的模樣。
豬妖心中的那一面倒映著仙人的鏡面,也在別人的捶打下,慢慢的出現了裂痕。
慢慢的,它也不再能從鏡面中看到仙人的模樣了,它只能從碎裂的鏡面中,看出無數丑陋小妖的嘴臉,它用無數丑惡的嘴臉照應自己的內心,反復比較,吸納他們所有的惡,還覺得自己是好妖。
尋覓仙蹤遲遲沒有結果,豬妖心神俱疲,時間拖了太久,它錯過了最佳的修煉時機。
它一無所獲的回來,當初夸下海口的它,也沒有成為眾妖怪眼中大妖該有的樣子。
其他按部就班的妖怪都在大山里有了自己的地盤,自己的洞府。
而豬妖現在依舊是一只沒有自己根據地的野妖怪。
因為它的追求更大,所以它被其他的妖怪排擠。它心中五味雜陳,思想上的它鶴立雞群,它覺得自己見過世面,它和這里的小妖不一樣。
但現實中,它什麼都沒有,它既沒有學會新本領,也沒有掌握新本事,它低妖一等,狗屁不如。
它只是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它無法粉飾自己的一事無成,于是就硬生生受著其他妖怪嘲笑,被其他妖怪嘲諷說它是痴心妄想。
豬妖只有一顆豬腦子,它的思維能力還不足以讓它在自己的腦子里建立思維堡壘,建立起內心的防御機制。
它沒辦法靠自己消磨和反射這些討論,它腦子里只有兩種回避路徑。
一種是披上一個更強大的偽裝狐假虎威,閉上別人的臭嘴,另一種是把傷害投射到一個比自己更弱的妖身上去。
豬妖只有豬腦子,它內心無法自洽。
它要不停的說謊,不停的圓謊,只要在舊的謊話破掉前說新的謊言就行了,一個強大的騙局就可以不斷的維持下去。
騙局隨時都會崩盤,每天都要萬分戒備,警惕謊言被戳破。
在舊的騙局被戳破之前,要時時刻刻想新的騙局。
這種萬物皆可騙的局面是它自己選擇的局面,它沒有辦法沖破其他妖的輿論圍剿,
只能被活生生逼成瘋子,這種環境能把人逼成鬼,把妖怪逼成魔。
“憑什麼,憑什麼我要過的這麼憋屈!我的目標可是長生不老啊!我想錯了嗎?我可和那些碌碌無為的小妖不一樣,我有遠大的理想,我有滿腔的抱負。老天爺!你不長眼!你憑什麼要這麼折磨我!讓我不好過!你他媽是非要滅掉我這顆心不可嗎?”
“我比他們的眼界都長遠的多!這地界有誰還有這痴心妄想!他們有嗎?他們敢嘛?!他們有什麼資格嘲笑我!說我心比天高!我他媽的不能比天高嗎!我草泥馬!”
豬妖站在河岸邊,搬起一塊巨大的石頭扔進河水中。
“老子他媽的不能成仙成佛,全是你們這群廢物磋磨的!老子他媽不能成仙成佛,全是被你們這幫孬種阻礙的,老子他媽不能成仙成佛,全怪你們這群庸才眼界窄,鼠目寸光
!老子的前途全被你們毀掉了!”
“既然是一群蠢貨!那老子他媽的就騙!老子要把他們這群蠢貨騙得傾家蕩產,騙得體無完膚!”
豬妖的眼眶已經完全充血了,他被莫名其妙的屈辱和憤怒,沖昏了頭腦。
“他媽的這個世上誰不是靠騙!他媽的佛祖在騙!天帝在騙!地仙在騙!大妖在騙!我騙一騙怎麼了?這個世界誰他媽的有真心!誰不是在演!誰不是在騙!”
既然決定了一輩子都要撒謊,那就要說一個最盛大最宏大最偉大的謊。
一直說到這個謊言成真,一直說到誰也戳不破一層又一層厚重的謊言,一直說到自己都相信,一直說到自己都成為了那個最偉大的存在,永遠戴上最偉大的假面,成為偉大本身。
即便是無名小卒,也要把自己融入所有宏大的敘事之中,用巧妙的敘事手法,消解掉自己的責任,讓眾人分擔自己的羞恥痛苦和責任,讓眾生替自己背負整個世間的苦難。
這樣他就能坐在高位上俯瞰著眾生皆苦,心情舒暢看著愚蠢的世人爭搶著自己施舍的慈悲,成為佛面蟾蜍心的豬頭佛祖,成為最正義也最邪惡的禪意之源。
“你們就這麼點肚量?”
那豬妖被剖開了肚腸,但是什麼都沒有流出來,他的肚子里什麼儲備都沒有,早就被自己的匱乏熬空了。
“不過就是吃了你們一點糧食而已,你們至于嗎?這種莊稼誰沒有損失?你們這些大仙難道都是些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你現在是在我的故事里,說話之前,要有分寸。”錢甲露出慈悲的笑容看著豬妖,
“我現在能讓你活,我下一秒也能讓你死,你最好控制好你的嘴。”錢甲蹲下身,還是帶著那種平易近人的笑容,輕柔的說話。
“你不會覺得,你現在還能活著,是你自己的造化和能耐吧?”
“你的虎皮大旗已經被我扯下來了,你沒有遮掩了,你最好知道你自己本身幾斤幾兩。”
錢甲用平靜的眼神看著他空空蕩蕩的心。
“你的夏天,已經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