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甲的整個身軀都融進了水井里,可以說他現在就是水。
血魔確實從某一個敞開的井口跳進了井水里,它污染了城鎮內的很大一片地下水,它想通過居民的日常用水,鑽進百姓的身體吸血。
在灌溉農田的時候,藏在土壤里,從農夫的腳底板鑽進身體。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藏在水桶里,通過女人縴細的手臂,爬進她們的體內。在煮飯燒水的時候,藏在飯菜里,進入所有人的肚腸里。
如果只是盲目被動的在地面上尋找,過程過于瑣碎,還浪費時間,容易再次引起天道注意。不如干脆一些,直接跳進井水中,在地面之下展開神識,避開所有人耳目,成為水本身。這樣一下子就能分清敵我,抓出那邪祟了。
“嘩啦”
錢甲拖著一身的水珠從城郊的河岸邊爬上來,他的懷里抱著一個圓滾滾的水球,水球里封著一團粘稠的血紅凝膠。那血色物質依舊在水球中左突右刺,它想要沖破水膜的封印,只不過始終是道高一丈,它找不到方法破局。
“哪里來的乞丐!滾遠一點,別影響老子釣魚!老子的魚都被你嚇跑了。”
幾個垂釣的人在不遠處大喊,他們覺得這條不知從哪里鑽出來的落水狗打擾了他們的清閑時光。
錢甲也沒有和凡人多言語,只是笑了笑,然後離開了岸邊。
“小東西啊,你可真能藏。”錢甲舉著水球,對著日光照了照,“那瘋書生用什麼和你交代的,你怎麼這麼聰明,他不會是用腦子跟你換的吧。”
錢甲開始自言自語,“不過他腦子時好時壞的,帶他多見見人,多說說話,說不定就能好些了,我就能問他更多問題,知道老天要出什麼招了。”瘋道士低頭看著手中的水球,“你是不是也想多見見人啊?”
這團紅色物質當然听不懂瘋道士的問話,自然也不能開口回答。
錢甲踩著一路濕腳印,朝向著繁華的地段走去。他現在的位置已經是城郊了,他相當于已經走出了城門,他完全可以重新化為水的形態,流回城門里。但是他更喜歡腳踏實地的感覺。
五行遁術錢甲也是略通一二。金遁,木遁,水遁,火遁,土遁,天地萬物本來就是由五行構成,錢甲可以控制肉身與任意一種元素完全相融,達到遁逃,潛伏,隱匿行蹤等多種目的。
錢甲自己的修行之路也並不是那麼好走,他當了百世好人,他在這百世輪回中最先領悟到的,便是五行遁術。
他前身每世好人的下場都不是很好。他當過一方水土的縣太爺,他組織工隊修橋鋪路,他恪守著士農工商的制度,他知道一個城邦制度的重要性,無規矩不成方圓。
他盡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好官,他選賢舉能,招攬人才。他體察民情,不偏听偏信,凡事都從實際出發。
有足夠多的知識分子制定規則,有一套從上到下的完整制度。百姓才能在制度的保障下安居樂業,在城邦中居住的居民才會有歸屬感和安全感,才會有心思踏踏實實的鋤地耕田。
秋收後有了糧食,吃飽了肚子,百姓才能有力氣干活,才能組織他們修橋鋪路挖運河,形成各個城邦之間的資源交換。
而加快這種交換,加快城邦繁榮的組織,就是奔走在官道之間,大大小小的商團。
士農工商可以說是亙古不變的制度,也可以說是城邦繁榮發展的基本規律和順序。有制度才能保障糧食安全,有糧食才有力氣開展基礎設施建設,有交通建設才有後面繁榮發展的商業。有了商業才能養得起上層階級,進行新規的制定,修補制度上的漏洞,進入一個新的輪回和循環。
那時當上縣令的錢甲,從沒有懷疑過這種天經地義般的順序和規律。他的最終目的就是想讓自己管理的這方水土安居樂業,富甲一方。
科考時寫下的那些文章,寫下的那些豪言壯語,他從沒覺得那是妄念。他心中的凌雲之志,他腦中的宏圖霸業,他從沒把這些當成標榜自己與眾不同的資本,無論受到多少嘲笑和不理解,他都把這些當成他真正要去完成的使命。
朝廷給他的俸祿,他只保留了一日三餐的飯錢,剩下的錢都投進了工隊和商隊里運作了。
一開始百姓都罵他是貪官,是狗官,銅臭味重。一個縣令不管衙門事務,不為百姓謀福利,一上來就和一群富商勾結在了一起,絲毫不遮掩。
他手下人也覺得這新來的縣令財迷心竅,是個掉眼里的財奴。不過倒是沒有人敢當著錢甲的面說這些話就是了,畢竟這個世道就是無官不貪,就算他明目張膽又如何,他是青天大老爺,誰能管的了他呢?
運作了一段時日後,師爺最先發現了不同之處。錢甲竟然在慢慢的還前人欠下的一堆爛賬,官府的財政壓力居然在慢慢緩解。
錢甲幫著一堆酒樓和商團招攬生意,他給各個工隊發活修官道,充分利用所有組織的職能,讓大家各司其職在這個城池里活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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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希望所有的商團生意興隆,所有的工隊每個年度都有活干,官道修好了,驛站修好了,客棧建好了,城池的客流量才會變多了,才會有更多的錢流入城鎮中,衙門才不會坐吃山空,不會變成一個只會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蠕蟲。
錢甲的口碑翻盤,發生在年末時,他把百姓的賦稅給減了兩成。商隊和工隊都把錢甲當做自己的財神爺,百姓把錢甲當成自己的父母官,城鎮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犯罪概率都變小了。
錢甲每天忙的腳不沾地,他不怕下面的人撈油水,只要不妨礙他實施自己的設想,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衙門一邊平掉以前的爛賬,一邊用新錢去做更大的工程。
可惜,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錢甲的聲望越來越高,他光顧著擺弄自己掌中的地盤,卻忘了維護官場上的關系。他的政績做的很出眾,這讓其他人的功績顯得黯然失色。
在滿是污泥的世界,出淤泥而不染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刺史都沒有到縣城來看過一眼,錢甲便因官商勾結的罪名,繼續下放,被派遣到更加偏遠的地區,阻止他繼續壯大自己的勢力。
百姓只以為是普通的任職到期,連忙做了萬民傘,只希望錢甲能夠留下來繼續任職。
“鄉親們啊,這縣令難做啊。我是該休息了,希望大家以後都有更好的生活吧,鄙人不才,只能幫你們到這了。”
許多百姓真實的流下了熱淚,只奢求錢甲能在這縣城里再當幾年官,讓他們再過幾年好日子,可惜,百姓的眼淚是撼動不了天命的。
到了更偏遠的地區,士農工商那一套就玩不轉了。別說開商鋪了,保住自己田地里的莊稼都是難題。
衙門人手不夠,防止不了流民搶食。水利工程又不完備,雨下多一點就內澇,雨下少一點就干旱,基本沒有風調雨順的時候,老天都會和縣令對著干,最關鍵是沒錢,根本組建不起工隊,修建農田的灌溉設備,哪怕是請木匠做個水輪車,最後都要被人拆了拿回家劈柴燒。
這里沒有學堂,一群山野滿腹,野性難馴。處處是殺人越貨,人口買賣,一天到晚官司纏身,錢甲根本騰不出時間想別的事情。
只是因為城鄉交界,所以在這里增設了一個衙門,但是誰也不想到這里來,管理這個爛攤子。
一個地區一旦窮了下來,就會越來越窮,滑進深淵里去。
就算如此,錢甲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執著,他牢牢記住了自己的使命。
我就是要讓更多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種執念就像是一種詛咒,深深的刻進了錢甲的骨髓里。
沒有工程隊,他就親自去開挖水渠,挖水窖,挖蓄水池,做攔水。他一家一戶的去教,直到把他們全都教會為止。第二年有了更好的收成,不想學的,教不會的自然會有樣學樣。
錢甲帶著這種執念,又在這窮鄉僻壤干了兩年多,從一句土話不會的羸弱書生,到和鄉里人正常交流的黝黑漢子。
他脫了官服,像大家長一樣幫每家每戶解決問題,他每天只睡兩個時辰,他把所有的心血全全灑在了這片土地上,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能夠平息心中的那份躁動,他做的所有事可以說是為了別人,也可以說是為了他自己能夠心安。
然而,這污濁的世間是容不下一個純粹的好人的。
錢甲在自己的那張簡陋的床榻上,被人斬首了。
一把柴刀刺入了他的咽喉,錢甲不甘心,他強撐著一口氣,拉下了凶手的面罩。他目眥盡裂,滿眼悲憤的瞪著對方,他不明白,到底是誰要如此百般阻撓他做事,他只想臨死前,听一個殺他的理由。
“大人,小人也只是收錢辦事。”對方顫抖著嘴唇,眼里也全是慚愧,“我知道大人是絕世好人,我做這種事,是要下地獄的。”
“我該死,我會天打雷劈,我會五雷轟頂,我罪該萬死,我會永不超生,我會萬劫不復!”
罪人總是通過辱罵自己,來消除罪惡感。
“可是,我也不想我老婆孩子一直被困在這,我也想一步登天,我也想他們去城里過活!”
罪人眼里也流下熱淚。
“大人,您是大好人!您是絕世大好人!您下輩子會有好報的!您下輩子會大富大貴榮華富貴!您不該留在這兒!這個世間待不得!這個世道待不得啊!”
錢甲的熱血灑在了土地上,又是幾代輪回以後,之前做出的所有改變全部都打回原形。錢甲留下的微不足道的功績便隱入了塵煙之中。
那些血滲進了土壤里,他好像是之前就看到了這一代又一代人的輪回,才在骨髓中刻下了這份執著。
這份執念遁入五行中,他在五行中轉換著形態,一會兒是燒掉野草的火,一會兒是灌溉田地的水,一會兒是覆蓋種子的土,一會兒是吸收水分的樹,一會兒又是農民手中鋤地的鐵鍬。
他自然而然悟到了五行遁術的真諦。
一條寬闊的官道通向另一座人口密集的城池,道路兩旁是隨意排布的樹木
錢甲腳踩著實地,抱著水球慢悠悠的走著,感受著自然。
“其實,當人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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