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自是記得那個地方。
茅草房,老槐樹。
北海湖的藍,像一塊天上遺落的寶石。
他和貂蟬曾在那里,用半天時間將破敗的屋子修葺一新。
離開之前的窗台上,還擺過她采來的、帶著露水的野菊。
蒙面女子,使劍,北海肅慎……這幾個詞匯貫入耳膜,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還經常回那座小屋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像北海湖底的暗流,洶涌激蕩。
白狐還在追問什麼,青丘族人的應答又是如何?忽然都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
心念電轉間,他的周身已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下一秒,原地已空無一人,只余下幾片被風卷起的落葉,緩緩飄向遠方。
密林里,白狐的問話戛然而止。
她猛地轉頭,望向密林邊緣,銀白的裙擺在夜風中微微繃緊。
“誰?”
回應她的,只有山風穿過樹葉的嗚咽,和青丘族人面面相覷的沉默。
而此刻的北海之濱,肅慎的星空下,一道身影已悄然落在那座修葺一新的茅房身前。
晚風掠過湖面,帶著熟悉的咸濕氣息,吹動了窗欞,上面掛著的幾枝新采摘的鮮花。
屋里竟亮著燈,像沉在水底的月亮。
顯然屋內有人,還將這個小院打掃的干干淨淨,一塵不染。
瞬間,乘風的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他站在窗下,望著窗欞上的花朵,指尖動了動,卻懸在半空,沒有去踫。
還是以前的味道,可此刻這風里,卻混著杜秀娘棺木上的冷意,刺得喉間發緊。
屋里的燈光晃了晃,光影在窗紙上投出個再熟悉不過的影子。
是她!
乘風的手不自覺攥緊,卻退了兩步,反而怕推開門,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誰?”
屋內傳來一聲問,清越如玉珠落盤,正是貂蟬的聲音。
“吱呀!”
門軸轉動的輕響里,燈影如碎汞般漫出,先漫過乘風的鞋面,再往上,便撞進了一道立在光暈中的身影里。
貂蟬穿了件月白色的鮫綃長裙,料子輕得像被晚風吻過的雲。
裙擺拖在地上,卻不染半分塵埃。
那衣裙,是三年前他從極北冰原采的冰蠶絲,夜里會發光,她便一直留著,只在來這茅屋時才穿。
烏發未梳成繁復的髻,只松松攏在腦後,用一支羊脂玉簪固定。
傾國傾城,亦如從前。
顯然沒料到門外是他,她那雙清淺的眸子猛地睜大,眼底瞬間洇開一層水汽。
不是凡間女子的哭腔,倒像是仙者藏了三百年的克制,連聲音都輕得發飄︰“乘風?”
她忽地往前走了一步,聲音顫得幾不可聞︰
“你……你回來了?”
乘風看著她,沉默良久,才輕輕點頭。
“嗯。”
“回……回來就好,快……快進屋!”
她忙拉住乘風的手,將他拉進屋內,聲音中帶著驚喜和激動。
“你走之後,我從沒忘記這里,每隔幾天便回來打掃小住幾日。你看,這里比以前更整潔了。”
屋內確實比以前規整了許多,甚至,正面的案上還比以前多了支舊劍。
那把劍是當初教她練劍時買的,劍穗上的紅繩還是當年那根,只是卻褪了色。
平時不練的時候,這把劍被放在不起眼的角落。
只是,不知為何,現今卻被她擺在了案桌上。
劍的旁邊壓著幾張畫稿,是她畫的北海的落日,畫角有幾筆雲。
“你看!”
她指著畫稿,指尖劃過那幾片雲,“去年回來時添的,你總說我畫雲像棉花,這回像不像真的?”
她笑起來時,眼神里帶著這幾年都不曾有過的光彩,在燈影里輕輕閃爍。
三年多不見,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乘風沒說話,目光卻落在床頭一件疊得齊整的深青色外衫上。
袖口磨損的毛邊,衣襟處洗得發白的紋路,正是自己當年最常穿的那件。
但在那件衣服的邊緣,赫然放著一條黑絲面巾和一副形狀詭異的青銅面具。
空氣仿佛滯了一下,乘風的目光凝住。
瞬間,之前發生過的許多事情被眼前這一幕給串聯了起來。
戴著詭異青銅面具的太陰教主,李靖紅拂女口中的獨孤蟬妹妹,以及太陰教眾追殺杜秀娘的場景。
那些太陰教徒使用的劍法,都有自己的劍法痕跡。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 都是她所為。
乘風的臉色變了,像覆了層冰,冷得刺骨。
貂蟬察覺到他的異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上的笑意倏地僵住,像被凍住的春水。
她下意識地往床頭挪了半步,想遮擋住那兩樣東西。
可那動作看起來,更像是欲蓋彌彰。
“這……這些是……”
她張了張嘴,聲音突然變得干澀,“是我撿來的,覺得新奇,便隨手放著了。”
乘風沒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目光不烈,卻像一柄浸了冰的劍,慢慢剖開那些掩飾的慌。
“撿來的?”
他緩緩開口,聲音里裹挾著一股情緒,“在哪撿的?是在岐山腳下,高孝死的地方?還是在杜秀娘……被一劍穿心的那條路上?”
最後幾個字,像石子投進冰湖,砸得貂蟬猛地一顫。
她後退半步,撞在案桌邊沿,案上的舊劍“當啷”一聲歪倒,劍穗上的紅繩晃了晃。
“你……你在說什麼?”
她的臉色白得像紙,眼神躲閃著,“杜氏她……她怎麼了?我好久都沒見過她了……”
“好久沒見?”
乘風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她,“太陰教主、獨孤蟬,你別再裝下去了,你在岐山做的所有事情,我已調查的一清二楚。”
深吸了一口氣,他言語中帶著一股沉重與痛心。
“你變了,你不再是以前那個溫柔恬靜的貂蟬了。你助太子楊勇的事,我不管。可你……你為何狠毒如斯,連杜氏也不肯放過。”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貂蟬嘴唇哆嗦著,突然抓住乘風的衣袖,“你信我,我怎麼會害杜氏?我們……我們以前不是相處得很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