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在司馬懿低垂的眼瞼上切割，那雙眼里的千般算計，此刻被一種孤注一擲的亮光取代。
他心底雪亮︰憑乘風的神通，拒絕皇帝又如何？
人間至尊，在神只面前，不過是一捧塵土。
但既然乘風問了，他必須拿出一個能擱在台面上的說法。
乘風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了三下，燭火順著他的動作晃了晃，將司馬懿眼底的期待映得更亮。
他沉吟了一下， 微微點頭，“那好！既然你那邊都同意了，此事就這麼定下。至于魏帝那邊，就由我來說服。”
司馬懿大喜，急忙起身，“恩公，我馬上回去安排。”
“慢著。”
乘風抬手，琥珀色的茶湯注入杯盞，水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推掉皇婚容易！”
他將茶杯推到司馬懿面前，“但你我的結親，動靜不宜過大。魏帝動不了我，未必不會遷怒于你。”
司馬懿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指尖在粗陶碗沿上摩挲片刻，方才那股狂喜褪去，眼底浮出幾分凝重。
可轉念間，又想起離自己當神仙的目標已近在咫尺，那眼底的凝重瞬間變為了狂熱。
他點了點頭，“恩公提醒的是，不過請放心，此事仲達會小心謹慎，絕不會泄露半點風聲。”
乘風突然笑了笑，言語中帶著善意地提醒。
“你打算讓你家小妹從表姑家出嫁？”
司馬懿眼前一亮，掖邑城郊那座不起眼的院落，一張布滿風霜的臉闖入腦海。
他連忙點頭，“恩公考慮的周全！”
乘風端起自己那杯茶，湊到唇邊，滾熱的茶湯熨貼著唇舌，啜飲了一小口。
“過幾日掖邑要趕大集，你家小妹正好可以趕上。”
司馬懿起身拱手，“恩公放心，仲達這就去安排。”
說完，他戴上斗笠，轉身離開。
望著司馬懿離開的背影，乘風陷入了沉思。總覺得他將妹妹下嫁鄉野，不止報答救命之恩那麼簡單。
翌日。
洛陽巍峨的城門在車隊的煙塵中隱去。
乘風婉拒了曹丕再次設宴的旨意。
理由很簡單，掖邑的老父在等。
他騎著一匹從魏宮御廄牽出的神駿白馬，領著押送牲畜的軍伍，踏上了歸途。
車輪碾過掖邑城外坑窪的青石板路，卷起嗆人的黃塵。
午後。
日頭懸在頭頂，毒辣的光線被漫天塵土攪得渾濁昏黃，空氣里彌漫著牲畜的羶臊和塵埃的土腥。
乘風帶領人馬進了城。
分配六畜的瑣事自有隨行官吏操持，他用不著沾染。
他分出一隊人馬並部分牲畜物資，轉向宋家莊。
臨近村落，他命令隊伍駐扎在村外，自己則找來了好友東波，讓他將馬牛羊等物資分配給眾鄉親父老。
安排完畢，他回到家中。
要說起來，在去洛陽前，他並沒向宋良和廣寒仙子透露洛陽之行的目的，只是說去見一位朋友。
此番回家，他躊躇了一番，到底沒有提及曹丕賜婚之事。
不管怎麼說，連他自己都覺得東鄉公主歲數太小，根本不合適。
何況，未來還有高平陵事變，他不能讓老爹去冒這個險。
回家兩日，打發走了隨行官兵，司馬懿那邊已暗中派人送來消息，其妹司馬瑤光已悄悄入掖。
一切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可乘風總覺得有些心緒不寧，似乎會有什麼不祥的事情要發生。
是什麼？卻無法揣測。
站在院門口，春末的日頭明明毒得很，可他卻覺得後頸泛起一陣陣涼意。
不是樹蔭下的清爽，倒像是有雙眼楮從未知之處垂下來，輕輕掃過脊背。
神秘！未知的神秘！
那絕不是帝都的威脅，會是誰？
乘風正在苦思之際，廣寒仙子從房間里面走了出來。
素白的衣袖拂過廊下的立柱，伴隨著淡淡的花香，清冽如月下寒泉，仿佛未曾沾染這塵世的煙火。
“阿衛，王嬸那邊怎麼樣，還沒有消息？”
那聲音如玉珠落盤，溫婉清淺。
“沒有！”
看著仙子走來，乘風搖了搖頭，笑道︰“老爹之事，也不必全靠她。這次洛陽之行，我已為老爹覓得一門合適人家。”
“洛陽人家？”
廣寒仙子腳步微頓，鬢角的金簪在日光里晃出細碎的光，絕美玉容微感詫異，“你不是去尋舊友了嗎？”
乘風笑著解釋，“是啊，與舊友交談之中，我把老爹的事情告訴了他，舊友熱心，攛掇了一戶世家閨秀，我已答應！”
廣寒仙子抬眸，眸色中映著訝異。
“既是世家，怎肯將姑娘嫁來這鄉野？”
“這說來巧了。”
乘風眼角的紋路里盛著狡黠，“舊友提起的世家，我曾救過他家二爺的命，所以對方也就同意了。”
“原來如此。”
廣寒仙子唇角微彎，那笑意如同冰河初融，瞬間點亮了周遭。
“對方是何門第？姑娘如何稱呼？一會我去告訴爹爹。”
乘風沒有猶豫，將洛陽司馬家族的身世地位簡略地說了一遍。
無論對方是誰，在仙子的眼中平淡無奇，毫無概念。
但她看得出，乘風對這門親事還比較滿意。
在她的心中，只要是乘風滿意，就算是把曹丕的皇後娶過來，都不足為奇。
畢竟，他還曾打算將九天之上的玄女拉下來，配給他的老爹。
仙子輕笑了一下，正要轉身離開。
乘風卻道︰“娘子，我還有一些事情去洛陽與舊友商量一下，午飯不要給我準備了。”
仙子眼尾的笑意還沒散去，帶著點無奈又縱容的溫和，轉過身。
“又要跑一趟？不要再帶回牛羊了，家中已經盛不下。”
她的話音落下，家中後院里“哞哞，咩咩”之聲不斷響起。
那聲音，驚得檐下的燕子撲稜稜飛起來，翅膀掃過風鈴，叮鈴鈴響成一串。
上次確實帶了不少牛羊回來，後院已經塞滿，老爹看了都長吁短嘆，愁的直揪胡子。
“這次不帶了，就是去敲定些瑣事，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仙子這才點了點頭，“快去快回！”
乘風未再多言，轉身離開家門，找了一處無人之地騰雲而起，向皇都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