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對賈詡的言語起了興趣,曹丕的眉頭一動,言語中帶著不解。
“賈愛卿,此話怎講?”
頓了頓,賈詡偷偷瞥了眼曹丕的臉色,繼續道,“想當年,高祖和親匈奴,換來邊境安寧。我大魏皇室可遣一公主,與貴霜帝國聯姻,結為同盟……”
他的話音未落,殿內頓時一片嘩然。
曹真濃眉倒豎,按劍上前︰“不可!讓我大魏公主遠嫁蠻邦,這不是示弱嗎?他日如何讓天下人信服!”
賈詡卻不慌不忙,轉身面向曹真,目光平靜。
“征西將軍,兵者詭道也。和親並非示弱,而是權宜之計。若能與貴霜結盟,我大魏便有強大的聯盟,共同平定西蜀後……”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同盟,未必不能重新盤算。”
听完賈詡的言語後,曹丕對著喧鬧的眾人擺了擺手,示意肅靜。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御案,節奏逐漸由急轉緩。
眯起眼楮,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殿內眾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這位帝王的決斷。
良久,曹丕突然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好!西蜀的諸葛亮一直以來都是我朝的心腹大患,亡我之心不死。若能借貴霜之力制衡,正是天賜良機!”
他猛地轉身,腰間玉 撞出清越之聲。
“傳朕旨意︰命鴻臚寺即刻籌備還鄉公主的和親事宜,以彰我朝的重視與誠意。”
他的話音剛落,听政殿外\"轟\"地炸響了驚雷。
瞬間,琉璃瓦上驟起萬點鼓聲,雨水順著鴟吻獸頭沖下,在丹墀濺起三尺高的白煙。
殿內,銅鶴香爐潑出的冷灰被穿堂風卷著,在大殿里撲出明滅的煙痕。
一道裂電撕開雨幕,青白電光的照耀下,空中,一位六十的赤足老者踏空而來,瞬間落入大殿里面。
他那寬大干癟的赤腳仍沾著洛陽街巷的泥漿,卻在殿內地毯上印出干爽的蓮紋。
黑發藍眼,胡須濃密虯結。
他耳垂懸的赤銅環還在微微晃蕩,目光已落在了魏帝身上。
“太極殿仍未改名,陛下這是未把梵的信使的警告放在心上嗎?”
話落,殿內空氣瞬間凝固,殿外的禁軍已涌了進來。
曹真、曹休、夏侯尚亦手按寶劍,擋在了曹丕的身前。
“一群凡俗,也想要螳步當車?”
老者輕蔑地看了周圍一眼,言語沙啞生澀,令人不適。
但此刻,曹丕也知道,面對一個法力高深的通玄之人,這些手下絕難應付。
若是再要鬧破臉,只怕自己的性命也堪憂。
更何況,還要通過他去聯合貴霜王朝,以圖西蜀。
他喝退了周邊的侍衛,對身邊的三位將軍擺了擺手。
“三位將軍且退,待朕來與他談談。”
言罷,他向前邁出一步,直面異域老者。
“使者踏雨而來,正是時候,朕有要事與你相談。”
“哼!”
老者輕哼了一聲,“陛下,不再派人暗算本信使了嗎?”
听聞此言,曹丕面色有些尷尬,知道這邪番是指左慈和管輅之事。
他輕咳了一聲,言語中帶著訝然。
“信使何出此言?朕從未派人追殺過你。”
老者不置可否地冷冷一笑,言語沙啞如破鐘。
“現今,是不是已無所謂。若是堂堂大魏朝,只能以那兩位宵小來應戰本信使,倒也令人失望。”
聞言,曹丕面色一沉,隱藏在袖子里的指尖狠狠地握緊,卻又不得不緩緩松開。
恥辱與惱怒,貪婪與恐懼,像四個小人在心中打架、相互撕扯,無法停息。
心理是心理,現實是現實,帝王輕易不發怒,一怒便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現今,人頭是滾不了了,必須要面對現實。
曹丕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出奇地穩住了。
“信使說笑,我大魏人才濟濟,能人異士眾多,絕不會有宵小之輩……”
實在無法再說下去了,他馬上轉移話題,將與貴霜聯姻之事講出。
“聯姻?”
顯然沒料到魏帝有此一招,老者微微一愣,枯瘦的手指摩挲著耳垂上的赤銅環,藍眼泛起幽光,似在凝視曹丕眼底翻涌的情緒。
\"陛下此言可是當真?\"
“當然!”
曹丕點頭,殿內剛燃起的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我大魏向來講究一諾千金,若能與貴霜結秦晉之好,這太極殿的名號,又有何不可商議?”
聞言,老者緩緩抬頭,將視線望向了殿外,似乎能看到太極殿匾額上那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旋即,他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那一刻,太極殿檐角的風鈴在雨中顫響,宛如曠野中最後一聲銅駝哀鳴。
從他踏上大魏的疆土那日起,腳下便踩著碎裂的星辰與祖國的亡靈。
薩珊的戰馬,鐵蹄如雷,踐踏了貴霜北境的每一座城池與神廟,百姓如草芥般凋落。
他親眼見到了拜火教的旗幟插入貴霜聖地,蒼穹黯淡如紙灰,香火未冷便已斷絕。
神像崩塌,神血泅地。
作為貴霜的國師,他敗了,在火神祭壇上,被逼得遁入暗影。
是師父,那位傳說中以心識布圖五千里的宿老,在枯木上畫出一道線。
“去東方。魏都的太極新殿,沖了大月神墓的真眼。”
他本不信。
可當他越過天竺、翻過蔥嶺,踏過樓蘭的尸土,再站在這座太極殿下,便忽然明白。
貴霜的神,不是敗于薩珊的火焰,而是敗于這東朝帝都的太極。
那股氣,生在地脈轉折之處,像針,釘住大月氏最後一縷神魂。
他這才知,貴霜興起的祖基已被人無意識地封鎖。
這太極殿,不只是殿。
是斬龍台,是囚神柱,是東朝帝王用來吞噬旁族神只的陣眼之口。
他本以為,大魏的帝王不過是中原舊術、儒道余溫之人。
卻未料到……這太極之名,撼動了異域的信仰之根。
自己此行,不是求和者,而是即將亡國之民替祖神討債的孤影。
而這債,不是一紙婚盟就能填平的。
他心中冷笑,但又不能笑出聲——不是不敢,而是笑聲已被千里血海和尸山碾碎。
他靜靜地站著,仿佛整個身軀都沉入了大漠深處。
那里的風仍在吹,那里的骨灰仍在飄。
他來此的目的不會更改,可以聯姻,但太極殿下那口鎖也必須撬開。
若能撬開,貴霜可重生。
若不能,他便讓這個儒氣沉沉的帝國為之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