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泛白。
檐角的風鈴在暮春的風中輕輕搖曳，發出細碎的聲響。
乘風坐在房檐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片枯黃的桃葉。
風吹過庭院，拂動風鈴，清脆中帶些微顫，舊夢將醒未醒。
他抬眼看天。
春光漸老，連陽光也帶著些許疲倦。
三年前的約定，如一滴墨，早已滲入了心底的宣紙。
現在，它要慢慢地暈開了。
院中，廣寒仙子身著素白，正在打理為小宇軒晾曬的衣服。
她的面容依舊絕美，三年的鄉野生活，卻未讓她染上絲毫煙火氣息。
連她的呼吸，都像是一曲無聲的清樂，隱隱蕩著微光。
盯著她發間那枚金簪，乘風忽地覺得喉嚨有些干澀。
那是他親手送的，兩年前的春天，桃花正盛，他將這枚金簪別在她的發髻之上。
時間過的好快啊，算到現在馬上三年期滿。
該回歸嗎？
能回歸嗎？
看著仙子的身影，乘風嘆了口氣，陷入糾結之中。
他想起三年前，離開三山島之時，嫦娥仙子的殷切囑托。
“必須一起回歸，我們兩人任何一位滯留，都會導致時光錯亂，雙雙湮滅。”
這些話，已經說明了沒有任何搖擺的余地，自己只能回歸。
否則，將連累島上的仙子跟著自己一起消失。
絕不能這麼做，也沒有絲毫的意義去這麼做。
可是，又該如何告訴老爹與小娥呢？
想到難處，乘風不禁眉頭緊蹙。
正感為難之際，忽然，一串稚嫩的笑聲打破了庭院的寂靜。
"爹爹看！"
兩歲多的小宇軒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那藕節似的手臂上正高高舉著一只木雕小馬。
陽光在他發間跳躍，將那些細軟的絨毛染成淡金色，活像頂著個毛茸茸的光環。
他穿著靛青色的短衫，衣襟上繡著精致的雲紋，一看就知是廣寒仙子的手藝。
"宇軒，慢些跑。"
見到小宇軒的樣子，廣寒仙子面帶關切，聲音比春風還要柔軟三分。
小宇軒一個趔趄撲進仙子懷里，木雕小馬差點戳到廣寒仙子鼻尖。
乘風不自覺地繃緊了肩膀，卻見仙子只是笑著將那不安分的小手攏在掌心，低頭輕嗅孩童發間淡淡的奶香。
"這是爹爹做的！"
宇軒獻寶似的扭過頭，黑葡萄似的眼楮亮晶晶地望向廊下。
猝不及防地撞進那雙清澈無瑕的眼眸，乘風心頭一暖，像被溫水浸透般發脹。
這才注意到，宇軒手里那只歪歪扭扭的木雕小馬，是昨日自己隨手刻的。
當時，孩子蹲在門檻邊眼巴巴看了許久，而他不過是一時興起為之。
廣寒仙子順著孩子的視線望來，目光在乘風臉上，似笑非笑。
"宇軒他爹的手藝倒是進步了哦。"
她說著將孩子抱到膝上，指尖撫過木馬那長短不一的腳，唇角泛起一絲漣漪般的笑意。
這笑容讓乘風的喉頭發緊，表情尷尬。
三年前那個雪夜，仙子拾到一只受傷的白兔，讓他給包扎一下。
她也是這樣，笑著接過他胡亂為白兔包扎的傷口，說"總算是會照顧人了"。
"爹爹來！"
宇軒突然掙扎著下地，搖搖晃晃朝他跑來。一頭扎進他懷里。
那帶著陽光溫度的柔軟臉頰貼在他頸側，"爹爹教我騎馬馬！"
熱乎乎的小手揪住他的前襟，木雕小馬蹭得他下巴發癢。
“乖兒子。”
伸手將小宇軒放在脖子上，乘風正要起身，屋門吱呀一響，宋良從里屋走了出來。
他一邊走，一邊樂呵呵地沖小宇軒招手。
“小軒軒！來來來，爺爺帶你去隔壁李嬸家玩，她家那只小黃狗又生崽咯！”
小宇軒歡呼一聲，歡快地從乘風脖子上下來，小短腿一蹬一蹦，朝宋良撲過去。
“爺爺！狗狗！”
“哎呀哎呀，慢點慢點，別摔著！”
雙手將小孫子抱起，宋良的眉眼樂的皺成一朵老菊花。
“軒軒乖，咱去李嬸家給狗崽起名字去。”
說完，他沖著廣寒仙子點了點頭，抱著小宇軒離開了家門。
陽光灑在一大一小的背影上，拉得很長很長。
坐在廊下，看著那佝僂的背影，一瞬間，乘風感到鼻尖一酸，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了似的。
老爹的背，比三年前更彎了幾分，鬢角的白發又多了一些。
那雙曾牽著他穿過風雨的手，如今已是布滿老繭的枯枝。
自兩歲那年，母親撒手而去，老爹便不曾再娶。
多少個深夜，偷偷起床，總能看到他獨坐破房，對著一壺烈酒發呆，嘴角咕噥著听不清的話，酒氣混著孤獨，飄滿整間院子。
日子很苦，自不必說。
現今，生活終是好了一些，可是，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回歸。
若是離開後，他老人家又會如何？
想到這里，乘風眉頭緊鎖，輕輕嘆了口氣。
微風拂過，一對春燕落于屋檐下，卿卿我我，“嘰嘰喳喳”。
乘風心煩，想要趕走它們，突然，卻心中一動。
他起身，走到廣寒仙子身邊，清了清嗓子︰“娘子，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怎麼了？”
仙子抬起螓首，眼眸里流轉著淡淡的笑意，“莫不是又想偷偷摸摸地離開幾天，去你那個桃園耍救世主威風？”
她故意拖長了“救世主”三個字，眼波流轉間帶著一絲促狹。
想起之前，在“夏之光門”耽誤了歸期，回來後被她揪著耳朵、絮絮叨叨念叨了小半天，乘風下意識地摸了摸耳朵根，連忙搖頭。
“不是，其實，我只是想……”
這種事，還是頭一次，一時之間，乘風竟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
“大白天的不要胡思亂想了。”
瞧著他這副欲言又止、難得羞澀的模樣，仙子心頭一跳，玉容微紅，提醒道︰“爹爹雖然帶著宇軒出去了，可春梅和秋菊還在家里。”
仙子倒是會錯了意，以為乘風大白天的要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她的這番言語，乘風怎能听不出，緊繃的神情頓時一松，窘迫一掃而空。
他故意湊近，溫熱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拂過仙子敏感的耳廓，聲音也壓低了。
“其實嘛，兩個丫鬟在不在家，又怎會耽誤我倆做些什麼嗯！”
看著仙子那嬌羞的樣子，乘風伸手佯裝去拉仙子的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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