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昏漸暗的光暈下,葳蕤穿行在迂折的院落內。
他夾著書,提著那把馬扎,姿勢遠稱不上端莊穩妥——
這把坐具細看來相當名貴,黃楠木圓潤,桑蠶面錦繡,沒有麻繩織面方便提手,于是葳蕤只單指勾著杌角一截紅絲緞,整個馬扎隨著葳蕤走動在空中晃來晃去,未磨損的機構發出扎扎的木聲。
這本是新木具會出現的正常聲音,遠不到影響使用的程度,但葳蕤行走的地方實在算得上寂靜,深宅大院里隨著戒嚴連行走的侍從都消失了……
這木聲就和葳蕤的腳步聲一樣顯得格外刺耳了。
除了木頭摩擦聲和葳蕤靴子敲擊青石地面的聲音,空氣中還夾雜著一陣一陣的細小踫撞聲,像是醫療室那面木珠簾,卻更清脆一些。
葳蕤把馬扎在門邊放下。
“你是小孩嗎?”
“誒、誒嘿……”手賤被逮了正著的牧岳干笑了兩聲,收回扒拉珠簾的手,在自己的小馬扎上坐正,“我就是有點無聊……”
“你不是送東西去了?我想得有人守著,就在這兒待一會兒。”
“不是說你也遇襲受傷了?”葳蕤一挑眉,“傷號守門不太人道吧?”
牧河︰你小子怎麼還兩副面孔?
“只是說嘛,”不知道自己被雙標對待了的牧岳撓撓頭,“遇襲是遇襲了,傷倒只是皮外傷……”
牧岳翻了翻內襟,掏出一把碎零件,一個沒拿穩還從指縫漏下去幾個,下意識想彎腰去撿,卻失了手上的平衡,又漏下去幾個。
這下他不敢動彈了,僵著脖子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維持原樣小聲繼續說︰
“早上出門的時候把試制品揣兜里了,一直沒拿出來,遇襲的時候給我擋了一下……”
“然後就這樣了。”
“磨破了幾塊皮,清創包扎就沒事了,”牧岳抻開胸前皺巴巴的衣服,給葳蕤看上面的破損,嘿嘿一笑︰“還挺幸運的。”
葳蕤卻沒稱贊他的幸運,“哦”了一聲。
“我還以為你會哭。”
牧岳︰“?”
“為什麼會哭?”牧岳還處在和危險擦肩而過的興奮里,略一想就往下接,“你是說被刺殺嚇哭嗎?”
“那倒不至于,我這麼大個人了,這點風浪還是不放在眼里的……”
假的。
牧岳今天一天快嚇死了。
先是背後蛐蛐人被正主抓包,又是眼睜睜看著人表演了個當面跳河,跟著叔爺爺出門辦差回來還被刺殺,也就是個全乎人回來 ,沒缺胳膊少腿。
牧岳以為晚上了牧家也戒嚴了,能安一下反復被蹂躪的小心髒,結果又听說上午跳河的崽硬是把失聯的河叔爺撈回來了……
也就是牧岳年紀輕底子好,不然就這熬了大夜還一整天東奔西跑大悲大喜的折騰法,換個年紀大的早厥過去了。
現在還能嫌風浪小,純嘴硬罷了。
“那算什麼風浪,”葳蕤打斷了牧岳的表演,“真家伙在這兒呢!”
葳蕤揚了揚下巴,指向牧岳的手心。
“沒受傷的確是好事,可是……”葳蕤話音一轉,“試制品毀成這樣,你的課題怎麼辦?”
啦啪啦一陣脆響,牧岳手上的殘骸掉了一地,大概是材質實在好,這些殘骸觸地竟然有點韻味,抽象點听還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意思。
葳蕤辨認了一下滿地零碎,嘖了兩聲。
“不愧是牧家人的課題,單看殘骸都知道,你這個課題挺復雜的。”
“希望你來得及再做一份吧。”
說完,在牧岳驟然爆發的慘叫里,葳蕤輕巧地穿過一地狼藉,掀開珠簾,進內室去了。
說來也怪,明明只是一道看起來裝飾性大于功能性的珠簾,葳蕤走進去後卻真的听不見外面牧岳的慘叫聲了。
葳蕤好奇地撩起幾根珠串,細細打量著這珠圓玉潤的珍寶。
大小均勻,光華流轉,是好珍珠,但也只是珍珠。
“隔片上有微型觸發器,整個珠簾是個復合力場,所以能隔音。”
滑動聲後是漸大的水聲,有幾分虛弱的聲音回答了葳蕤未出口的疑問。
“回來了?”
“昂。”
葳蕤松手任珠簾滑落,走到燻籠邊坐下,如釋重負地將《數算精義》扔回了桌子上。
牧嶼微微起身,將頭探出淡綠的液面,上下看了看進來的崽,問了個不相關的事情。
“心情不好?”
葳蕤抬頭看了眼牧嶼發白的嘴唇,沒回答,只掀開燻籠往里面填香料。
牧嶼的傷勢不算重,沒有當場致死,但也遠稱不上輕。下手的人顯然是奔著讓牧嶼死在丹州的結果去的,牧家醫士簡單檢查過,已經確認的光腰腹就有兩處開放性傷口,取檢顯示傷口內有藥物痕跡,不排除毒的可能性,此外還有至少四種污染組織,其中一種極有活性,正在侵蝕牧嶼的血肉。
這種帶有污染性的傷勢,如果未經處理貿然促愈,只會給後續治療帶來阻礙,所以牧嶼現在泡著的藥水比起治愈更傾向于止血維穩,促進藥物代謝,目的是讓他在等到相應級別的醫療支援前保持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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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考慮到牧嶼從事技術工作,需要保持愈後神經的靈敏度,他的配劑一向是特調的,降低了鎮痛的部分……
大概泡著很不好受。
無法直接用鎮痛劑,牧家醫士撓了半天本就不樂觀的發際線,一拍腦門,掏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
秘藏香方。
葳蕤︰……你真是搞水療推拿的吧?
但推拿老哥真有一手,燻籠一點,盞茶功夫,牧嶼還真舒緩了不少。
就是香粉燃得快,老需要人添。
煙霧升騰得更大了些,葳蕤將燻籠蓋扣上,竹木踫撞發出輕輕一聲“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呼了出來,將煙霧都吹開了些。
“是有點不好。”
“該做的事不是都做完了嗎?”
牧嶼躺了回去,液面被撥動,細小的浪花拍在他的下頜線上。
“牧河救回來了,居民疏散了,資料也給了南關越。之後就只等進去修錨點。”
葳蕤看著發著幽光的醫療倉,突然發問︰“說起來,錨點技術資料這種家族機密直接給人沒問題嗎?”
還給得這麼輕易,連交接儀式都沒有一個。
牧嶼不以為意︰“反正出了這次的事情,之後錨點技術也要革新。”
“革新也沒法一次性革完所有錨點吧,”葳蕤轉著手上的晴陽翠扳指,“在此之前這些資料應該還是很珍貴。”
“是啊,”牧嶼笑了一下︰“但那就不關我們牧家的事了。”
也是。
丹州這次出事,牧家明面上勢必要退出錨點相關事宜。
南關越的確和家族不和,但知道這一點的只有少部分人,在外人眼里就是洞天相關技術資料完全轉移給了貴冑派。
牧家徹底脫身,貴冑派再也不能再對洞天動手,甚至還要防著別人動手。
因為此次事後,所有人都知道羅浮的洞天從此完全由貴冑派負責。
這是完全的挾制。
甚至更離譜的是葳蕤居然真從一片汪洋里撈出了活著的證據,還沒忘記疏散群眾。
人證物證俱在,功勞苦勞加身。
這下就算事後問責,牧家也稱不上傷筋動骨。
這下好。
褐夫派全身而退,貴冑派自討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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