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這就是你後來追下樓,還沖我就露出好像有什麼智力缺陷的傻笑的原因嗎?”
依山而建、白牆灰瓦的院落內有洞天,行過曲折疊宕的風雨連廊,走過花木扶疏的蘭芷芳汀,穿過呼檐應角的亭台樓閣,最終能走到隱藏在重宇別院後的一泓臨山而瀉的白瀑碧潭。
庭院並沒有因為高立山中而顯得蕪燥,碧潭引出的溪流像玉帶一般貫穿整個院落,並最後流出。玉帶穿過山巒,從山陰流淌而下,最終匯入隔壁的柳絮池。
若是踫到梨花開落的時節,那些白而輕薄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到水里,被溪水一路也送進池水里,在池水上留下雲翳一般的白,久久不散。等這白終于沉沒,或者被池中游魚吞入腹中,池邊的綠柳又接上了,潔白的柳絮又一次覆蓋了池水,像是溫柔的神女親昵地將一池碧水擁入懷中。
等這些神女們終于嬉鬧夠了,依依不舍地離去後,溶月塢的夏天也就來了。
葳蕤挺喜歡這一彎溪流的,或者說,他挺喜歡水的。
藏劍山莊就建在西子湖畔,他練功累了的時候,常常躲過嘮嘮叨叨的鏡池師兄,偷偷爬到山莊的牆頭上坐著,安靜地遠眺一會兒西湖。
其實葳蕤躲得並不高明,但這是他和師兄的默契,當他爬到牆頭去看湖的時候,師兄也就會靜靜離開,給他留一段獨處的時間。
這個默契後來就演變成了一種習慣,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葳蕤往往會選擇依水而居。
水會讓他覺得平靜。
相應的,山枯草黃,連河都是血紅血紅的惡人谷,就讓葳蕤很煩躁了。
葳蕤覺得他在惡人谷掐架掐得那麼勤,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惡劣環境影響了他的情緒。
水間把葳蕤帶回梨花庭院的時候,曾問他想住在哪個院落,葳蕤一眼就挑中有一座伸出水面的小榭的幽玉明堂。
白山上雖然有山間小湖,但畢竟不足以讓葳蕤像當年在西湖邊時那樣泛舟,葳蕤只能不無遺憾地將自己的奇趣坐騎【蘭芷風煙】停泊在了水榭邊。
然後這艘小舟就成了葳蕤最喜歡待的地方,在不種地、做飯的下午,他常常躺在這艘有著淡藍色紗簾的小船上,眯著眼看著玉蘭花樹枝葉的影子被陽光映在紗簾上,在微微蕩漾的波瀾和微風中,在淡淡的水聲和荷香里,放任自己陷入一場淺眠。
今天的幽玉明堂卻沒有那麼安靜,小男孩粗重的氣息蓋過了花葉落入池中的聲音。
第一次蹲馬步的小男孩並不懂如何平息自己的氣息,只能喘著粗氣反駁。
“我才沒傻笑!”
“你不懂!那可是【玉界飛星】啊!活生生的!我激動也很正常吧!”
葳蕤今天穿著一身繡著竹葉的煙青色長衫,長衫裁剪精細,束起他精瘦的腰身分外挺拔,大袖和紗質外袍又添了幾分文氣,合著束發的發帶,看起來像個小書生。
但這個小書生卻無心讀書的樣子,只將書冊蓋在臉上遮蓋陽光,手臂搭在船舷上,手掌浸在水中,紅白色的錦鯉時不時湊過來親吻他的指尖。
葳蕤沒有理會屏余的激憤,他懶洋洋的聲音從書冊下傳來。
“感謝你對我健康狀況的祝福,我活著這一點能讓你覺得開心真是太好了。”
屏余噎了一下,但緊接著手臂和大腿傳來的酸痛讓他噎不下去了。
他生無可戀地試圖自救︰“如果我不用在大太陽底下擺出這個讓人酸痛的姿勢,我可能會更開心。”
葳蕤把書冊掀起一條縫,從縫里覷了一眼屏余。
下一秒抬手從船邊的荷葉上撕了幾小塊,抖手甩了出去。
氣似長虹貫玉宇,心如皓月映澄波。
劍三江湖防身武學•暗器•虹氣長空
“嗷!”
“雙腿用力,膝蓋不要內扣。”
“嗷!”
“脊背挺直,腰不要彎。”
“嗷!”
“雙手抬起,不要往下掉。”
“嗷!”
在一聲聲的糾正聲里,屏余的臉越來越苦,他甚至不敢抬手擦汗,只敢悄悄偏頭,把快要落進眼楮的汗水蹭在肩膀上。
葳蕤哼笑一聲,又躺下了。
“不要低頭,會影響頸椎健康。”
“撲通”。
突如其來的聲音成了最後的稻草,屏余再也堅持不住了,一下垮在了地上。
梨花庭院到底只住了姐弟二人,就算葳蕤已經把阿甘掏了出來,但小小的管家機器人還是沒辦法打掃整個院落群。青石地板只是看起來干淨,實際上不常走動的地方浮著一層同色的灰,此時隨著屏余身軀的壓下,在他白色的練功服上留下了頗為可觀的灰色印記。
葳蕤“哦豁”了一聲。
“希望你今天平安,”葳蕤意有所指,“在你媽媽洗完衣服後也平安。”
屏余哭喪著臉︰“再不休息一會兒,我現在就不太平安了。”
葳蕤坐起來,書冊掉到他的腿上,他也懶得再放到臉上。
“沒出息,”葳蕤朝屏余扔去一帖綠色的膏藥,“不是你要鍛煉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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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你喜歡的女孩兒不喜歡太胖的人。”
“她叫什麼來著?”
“玄玉,道法通玄的玄,玉雪聰明的玉,”屏余撕開膏藥貼在被葉片砸出一小片淤青的大腿上,齜牙咧嘴,“這是什麼藥?”
“就是普通的玉髓風骨散,”葳蕤回憶了一下藥膏的配方,“晴柔角和寒食玉燒煉後磨粉,和卻萱草、柳白皮還有玄明砂配伍後制成的膏藥,治肌肉損傷的,是比較溫和的跌打藥了。”
屏余不信,齜牙咧嘴地︰“那怎麼這麼痛?”
葳蕤看了看被屏余拍出一陣顫動的大腿。
“有沒有一種可能,”葳蕤有點無語,“是你貼得太用力了。”
“你還說你沒傻笑。”
“你現在看起來真的不太聰明的樣子。”
“啊——”屏余哀嚎,“我第一次貼膏藥嘛,這也不能怪我啊!”
“再不停,我就真的要曬得不太聰明了。”
他在地上打了個滾,把正臉朝向葳蕤的方向。
那張肉嘟嘟的臉上露出了有點諂媚的笑,臉上還沾著灰,看起來更傻了。
“葳蕤哥哥~”屏余拿出對吳桐女士撒嬌的勁兒,膩著聲音,“我能不能別站馬步了,我想學點有意思的~”
葳蕤有點被惡心到,于是打算惡心回去︰“屏余弟弟~”
然後把自己又惡心到了,登時放棄,又恢復了正經。
“我倒是也想教你點有意思的,但你馬步都扎不穩,根基不實……”
葳蕤裝模作樣嘆了口氣。
“根基不實,萬般皆空啊!”
屏余不動了︰“那我不學了,放我去玩兒吧。”
“你不是成熟的小天才嗎?不是之前還嫌棄和那幫鼻涕娃玩兒太幼稚了嗎?”葳蕤逗他。
“和鼻涕娃玩對10歲的屏余來說過于幼稚了,”屏余一臉嚴肅,“但對不玩就要去扎馬步的屏余來說剛剛好。”
“很遺憾不行哦,”葳蕤戳破他的期待,“畢竟我姐和雲姨說好了,你給我補習功課,我教你鍛煉身體。”
“放棄吧,雲苑阿姨想讓你鍛煉的心,比你對玄玉的喜歡更堅定。”
屏余如喪考妣。
葳蕤開解他︰“開心一點嘛,教你鍛煉的可是【玉界飛星】誒!”
屏余保持著那副死樣子看葳蕤,眼里多了一句“現在你知道你是【玉界飛星】了?”
葳蕤被逗笑了,摘了一片荷葉扣在臉上,又躺了下去。
“雖然我對這個稱號不太感冒,但能讓你扎馬步的時候高興一點,那就隨你開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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