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委會議室穹頂的吸頂燈泛著冷白的光，裴景鑠將燙金封皮的筆記本擺成與桌沿45度角的姿勢，指尖在"關于裴景鑠同志核查情況"的紅頭文件上輕叩三下。
這個動作恰好讓袖口露出半截銀色表盤——三年前赴鷹醬考察時，那位金發碧眼的加州州長送的萬國表，此刻秒針正卡著省委大院梧桐葉的婆娑聲跳動。
"同志們。"沙瑞金摘下眼鏡擦拭的動作像某種儀式，鏡片折射出窗外翻涌的雲層，"今天第一個議題，是關于景鑠同志舉報信的核查通報。"
李達康後頸的肌肉倏地繃緊。
上個月"漢東論壇"突然爆出《常務副省長家族控股光伏企業》的萬字長文，配著裴景鑠在岩台市光伏產業園剪彩的照片，並且中書門下就此還派出了專案組。
他記得那日暴雨如注，裴景鑠的西裝下擺還沾著泥點，此刻卻在舉報材料里成了"官商勾結的鐵證"。
省紀委書記田國富起身時帶起一陣檀香，那是他常年浸染出的氣息︰"經查，網傳"景能新能源"實際控制人裴建軍系景鑠同志堂叔，但工商登記顯示......"
他忽然頓了頓，目光掃過角落里某位正在記錄的組織部副部長，"該公司在景鑠同志擔任常務副省長前已完成股權變更。"
會議室響起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高育良扶了扶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笑意像沾了晨露的蛛網︰"也就是說，景鑠同志是清白的？"
"不止清白。"沙瑞金突然插話，骨節敲在裴景鑠三天前遞交的《光伏扶貧項目廉政風險報告》上，沉悶的聲響驚飛了窗外兩只灰雀，"景鑠同志主動申報親屬經商情況時，我們紀委的同志才發現，他早在三年前就說服堂叔將公司捐給省屬國資平台。"
裴景鑠垂眸凝視茶杯里浮沉的龍井，翠葉在澄碧中舒展如敦煌壁畫里的飛天。
那夜在岩台市招待所，堂叔舉著股權轉讓協議摔在他面前︰"當年你爹臨終讓我照拂你，如今翅膀硬了要六親不認？"
窗外的雨砸在霓虹燈牌上，將"光伏扶貧示範縣"的標語暈染成血色。
"這是蓄謀已久的污蔑！"李達康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杯蓋叮當作響。
他永遠記得三個月前的省委中心組學習會，裴景鑠播放的那段暗訪視頻——大豐縣光伏板像銹蝕的鱗片匍匐在荒山上，而審計報告顯示這些劣質產品均采購自某退休副省長的佷子企業。
沙瑞金抬手示意安靜，轉頭看向始終沉默的裴景鑠︰"景鑠同志要不要說兩句？"
"我在調研報告第17頁用紅筆標注過。"裴景鑠的聲音像他腕表走針般精準，"全省128個光伏扶貧項目，招標環節存在圍標串標的佔63，設備采購價高于市場均價41。"
他翻開泛著墨香的常委會材料，某頁折角處用簪花小楷批注著︰建議對2012年以來所有新能源項目啟動倒查。
高育良突然輕笑出聲︰"這麼說來，某些人狗急跳牆了？"
他意有所指地指向未列席會議的省能源局局長。
"既然真相大白......"沙瑞金話未說完便被敲門聲打斷。
省委秘書長張林安捧著牛皮紙檔案袋疾步而來，火漆封口處還沾著機場托運的條形碼——那是大理寺督導組加急送達的《關于漢東省新能源領域腐敗問題初步核查報告》。
裴景鑠接過檔案袋時，指尖觸到內里堅硬的u盤稜角。他知道這里面存著更血腥的證據︰岩台市郊廢棄水泥廠里，那個偷拍下招標黑幕的審計員最後發給他的郵件，附件視頻中的慘叫聲比推土機轟鳴更刺耳。
沙瑞金掃過文件首頁的紅頭批示，突然將材料重重合上︰"既然如此，我提議，成立新能源領域專項巡視組，組長由景鑠同志擔任組長。"
會議室陷入詭異的寂靜。
沙瑞金的話音在穹頂下激起微弱的回聲，裴景鑠腕表的秒針突然發出" 嗒"一聲脆響。
十三位常委的右手幾乎同時舉起，高育良的尾指在茶杯邊緣摩挲出半圈水漬，李達康的鋼筆尖在表決票上戳出個芝麻大的墨點——這是漢東省委常委會十年來首次全票通過的人事議題。
"感謝組織的信任。"裴景鑠起身時，袖扣在冷光下折射出冰稜般的鋒芒。
他翻開那本燙金筆記本，泛黃的紙頁間夾著三年前在青海光伏基地拍攝的照片，戈壁灘上綿延的藍色矩陣如同嵌在大地的電路板 。
"去年全球光伏裝機量突破400吉瓦，而漢東作為新能源裝備制造大省，產業鏈完整度卻從五年前的82跌至67。"
他的指尖點在岩台市光伏產業園的航拍圖上，被雨水沖刷出溝壑的荒山裸露著赭紅色傷疤，"我們在多晶 提純環節被卡脖子，逆變器市場份額被外省蠶食——這不是技術問題，是腐敗蛀空了產業根基 。"
高育良突然摘下眼鏡，鏡腿在材料第23頁的審計數據上重重劃線——那里記載著某光伏扶貧項目采購的組件轉換效率虛標8，而中標企業法人是某退休副省長的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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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實現"雙碳"目標，必須重構新型能源體系。"裴景鑠調出全息投影，漢東省電網拓撲圖在會議桌上空旋轉，某些節點閃爍著危險的紅光，"當務之急是打通隴東漢東特高壓第三通道，把戈壁灘的風光電變成高載能產業園的綠氫 。但某些人把特高壓站選址當成搖錢樹——"
他突然放大某市規劃圖，標注著高爾夫球場的位置本該是換流站。
高育良的鋼筆突然停止書寫。
三小時前，他剛在茶室見過那個球場開發商。
"上月在岩台暗訪時，我看到六十歲的老礦工舉著光伏板當雨傘。"
裴景鑠的聲音突然低沉，調出一段偷拍視頻︰暴雨中的光伏板像破敗的紙傘，歪斜的支架下蜷縮著瑟瑟發抖的農戶，"他們說這是"上面發的太陽"，可這太陽照不亮灶台，反而招來了吸血蝙蝠 。"
沙瑞金突然插話︰"景鑠同志說的蝙蝠，既指偷工減料的奸商，更指我們隊伍里的保護傘。"
他揚了揚大理寺督導組剛送達的檔案袋，火漆封印裂開細紋，"巡視組將在新能源領域深挖三樣東西︰吃拿卡要的髒手、偷梁換柱的假賬、監守自盜的黑傘 。"
"最後我想說，新能源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裴景鑠關掉投影，"當我們談論光伏裝機量時，談的是礦區塌陷區的重生；當我們規劃氫能走廊時，畫的是霧霾鎖城的歷史句號。這場變革，需要刮骨療毒的勇氣 。"
沙瑞金的手指在"巡視組成員名單"上敲出鼓點，他注意到裴景鑠悄悄將u盤塞回檔案袋。
那里面存著更致命的證據︰某個深夜，大豐縣水利局長的情婦在豪車里提到的"新能源特別經費"，而車窗外，扶貧光伏板正在月光下泛起蒼白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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