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讓我做什麼?”
在同伴的支持下,灰影原本低著的腦袋重新抬起,原本那躲躲閃閃的眼神也變得堅定起來,終于有勇氣直視著冬凌的雙眸。
“只要不危害到我的同伴和家人,我什麼都可以做!”
在自己身份暴露的那一刻,灰影已然做好了被處死的準備了——萬幸的是,他至少獲得了同伴的承認。
並不想拖累大家的灰影已經決定,在事不可為的時候自我了斷。
若是對方需要利用他才能不追究他們的責任,他也願意听從吩咐。
“倒是不必如此極端,只需要你誠實地回答我幾個問題即可——只要你並無劣跡,我會為你作保。”
“這樣……就可以了嗎?”
灰影一愣,不太確定地看了眼旁邊的曜青狐人,他覺得這個要求似乎有點過于簡單了。
仙舟和步離人之間的仇恨極深,尤其是曜青狐人與步離人的恩怨,恐怕說幾個琥珀紀都說不完。
灰影自認並無惡行,但……冬凌會因此就願意為他擔保?仙舟會樂意放過他?
他們……會相信一個步離人的話嗎?
哪怕他說的是實話。
冬凌自然明白灰影的疑慮,但他既然提出這個要求,自然也是有所打算。
“我一直覺得命途的力量非常神奇,與每個人的性格,信念,為人處世息息相關,還異常靈活——雖然我從未使用過,但我認為我可以做到。”
“刷——”
一把長槍出現在了冬凌的手中,不過它的槍尖卻並未指向任何人。
“美千變萬化,並無定型。若是善者,自然以行善為美,若是惡者,也能以作惡為美。”
“所以,此時,此地,我懇請純美的目光降臨于此,在此為【美】立定闡釋——”
“以實事求是、真誠待人為美;以掩飾偽裝、虛偽謊言為丑。”
“以光明磊落、理解包容為美;以心懷叵測、傲慢偏見為丑。”
“以慷慨解囊、雪中送炭為美;以冷漠無情、恃強凌弱為丑。”
“以勇于擔當,甘于奉獻為美;以貪婪吝嗇,怯懦偽善為丑。”
“咚~~”
豎起的長槍槍柄輕輕叩擊地面,木制的地板竟然蕩漾起了層層金色的波紋。
冬凌的三重瞳孔中散發出七彩的光暈,而兩人之間則是被無形的金色光芒所籠罩。
“在純美的光芒下,一切丑陋將銷聲匿跡。”
冬凌直視灰影那雙毫不退縮的雙眼,微笑頷首致意。
“不論是你,還是我,在這里,我們都只能說出真實,而無法訴說丑陋的違心之言,更無法模糊概念,顛倒黑白。”
“的確非常公平。”
同為純美命途的行者,灰影能夠感覺到無形的力量籠罩,也能夠明白冬凌所言非虛。
“試問︰你是否心懷惡意,前來仙舟作惡?”
“並未。”
“那麼,你是否對仙舟造成過傷害?”
“從未。”
“即使是在沒有離開部族的時候,也從未嗎?”
冬凌目光如炬,盯緊了對方的神色,灰影搖了搖頭。
“我先天不足,天生就沒有同類強大的力量,膽小怯懦,從未踏上過戰場,以拾荒打雜為生,是族群里的底層。”
“你的雙手是否浸染過無辜者的鮮血?”
“從無。”
在頻繁的戰爭之中,在族人們的死亡與敵人的鮮血中,本就害怕戰爭的灰影更加厭惡起了殺戮,也厭惡著自己的本能。
桑格就是他打掃戰場,撿破爛的時候遇到的“幸存者”。
至于他怎麼被那個孩子打動,又如何下定決心帶著孩子逃離,決心對抗自己的本能……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你是否曾故意欺壓、侮辱、傷害他人?”
“從不。”
“你是否真心願意學會克己忍讓,決意克服嗜殺的本能?”
“是。”
“你是否有決心,即使面對同族的不理解、世人的誤解和痛恨,也要束縛本性,拒絕殺戮與欺辱他人,堅持自己所行的道路?”
“是。”
“……”
冬凌微微沉默,注視著灰影,心中有一個念頭漸漸成型。
“那麼,你的目的是什麼?你眼中的美,你所追求的美究竟是什麼?”
“我的一位同族友人告訴我,世人皆認為「步離人」是只知殺戮的野獸和文明的破壞者,但善惡之辨,自來並無定數。”
那是灰影第一次知道,他還有著可以稱之為真正“同類”的同伴,他其實並不孤單。
只是,他們到底不能說志同道合,最後,他們只是懷揣著對彼此的祝福各奔東西。
“他對我說,步離人和所有智慧物種一樣,擁有決定自己所為的能力。”
對于灰影來說,能決定自己的所作為,不讓自己被本性和血脈中的狂暴所控制,已經是極為困難的事情了。
“我並沒有他那樣的雄心壯志,我所求的……和桑格一樣——我們只是希望,能在這宇宙的一角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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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里的時候,灰影眼神不由得地看向了希亞。
“我一直在和自己的本能對抗,之所以踏上追尋純美的道路,也是無意間听到了【純美之歌】的緣故。”
只要一想到當時的場景,灰影就忍不住心聲贊嘆。
“我無法形容那種感覺,但那時候,沸騰躁動的血液罕有地寧靜祥和,整個人都為之歡欣雀躍,不由自主想要為其鼓掌——或許,即使是步離人的血脈中,也潛藏著對美的追求吧!”
“我明白了。”
冬凌點了點頭。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認為灰影沒有說謊,原本只是模糊的念頭漸漸清晰起來。
“那麼灰影,你認為現在的自己找到了容身之所嗎?”
“我……我不知道。”
灰影不想說謊,也無法說謊,只能困惑地搖了搖頭。
“我原本很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會被大家厭棄。如今大家包容接受了我,我本應該覺得已經找到容身之地了,只是……我的內心似乎在告訴我,這樣還不夠。”
“你是在遺憾,你們都是居無定所,在宇宙中漂泊之人麼?”
“……是。”
對于這個結果,冬凌並不能說多麼意外,畢竟通過之前的自我介紹,這人的底子也差不多被他知道了個大概。
“告訴你一句話吧!我的家鄉曾有人說過,生活不能等待別人來安排,要自己去爭取的。”
在灰影說到那朋友的話語時,冬凌就覺得畫風有點耳熟,或許會和還不存在,或者只是萌芽期的“丹輪寺”有關。
不管如何,至少在未來,“丹輪寺”的確算是開闢了一塊“世外桃源”。
很顯然,灰影的思想覺悟還沒有那麼高,只是覺得能夠和自己收養的孩子平平安安活下去,找個地方能安安心心地平穩度日即可。
“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事實——美好的生活並不是能被施舍的,而是需要自己的努力與奮斗。”
想要安穩度日固然不能說是錯誤,但是很遺憾,如今宇宙間的環境,步離人的劣跡斑斑都並沒有給他們“躺平”的機會。
“你不希望自己因為步離人的身份而被歧視排斥,那麼你就必定要做出讓人刮目相看的改變去獲取大家的承認,要不然你只能如同陰溝里的老鼠一般活著。”
“……”
灰影沉默了下來,他並非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這條道路實在是太難太難,他甚至沒有信心走下去。
冬凌淡淡一笑,注視著灰影臉上掙扎的神色,開口說出了問題,又或者說是某種邀請。
“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只是出于我本人的意願,你若是不願也可不必回答。”
“步離人灰影,你……是否有從狹隘的爭斗中掙脫,超脫本能的枷鎖,去向世人證明,除了殺戮以外,哪怕是步離人也依舊擁有別的選擇,也可以擁有人的美好品德?”
“我……我不知道。”
明明冬凌說了可以不用回答,但灰影還是下意識喃喃,或許他本能也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不必著急,這個問題你可以慢慢思考……現在,你若有疑問,也可以提出。”
“我?”
灰影正準備好好思考人生,被冬凌這麼一提,不由得懵了一下,指了指自己。
“當然,我之前所說,此時此地,在純美的光輝下,我們只能說出真實之言——不僅是對你,對我而言亦是如此。”
冬凌點頭。
“我覺得你或許也懷有許多疑問。”
“想問的有很多,不過,現在我想知道的只有一個問題——你是在鼓勵我嗎?你又為什麼會願意給我證明的機會?”
“我不認為自己是在鼓勵你,我只是給你一個選擇罷了。你想要走上什麼樣的道路,只能由你自己決定。另外,我認為或許你會是我需要的人才。”
冬凌說的很直白,並無遮掩。
他的確並沒有誘導對方選擇的想法,只是擺出了一個可能性而已,如果灰影樂意,他覺得自己的游擊士協會可以多一名得力干將。
“至于給你證明的機會……我只是比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更多一些客觀而已。”
“我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算是埃維金人,可是,不管是不是,我都很不喜歡宇宙間的說法——埃維金人是天生的騙子,小偷,交際花?如果因為族群和傳言被人貼上了標簽,我認為這很不合理。”
說到這里的時候,冬凌的眼神暗了暗,想到了砂金……或者說卡卡瓦夏。
那是個百分百的好孩子。
好在,在小奧帝的幫助,以及自己的努力下,埃維金人的風評已經有所反轉,想來未來這一族不至于背上如此罵名。
或許自己之後可以抽空前去茨岡尼亞一趟。
“當然,這兩者的情況並不相同,埃維金人的罵名是敵人故意詆毀傳播,而步離人的情況你也清楚。”
“我不會否認……步離人的血脈之中,的確存在先天的嗜血,我們需要以自身的意志力克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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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桑格有些擔憂地上前一步,卻又止步于冬凌制造的金色光環之外,只能擔心地看向了灰影。
“不必擔心……這位說的不錯,這世界上哪里有既想要獲得結果,又不去耕耘過程的道理?”
灰影搖了搖頭,對著桑格安撫一笑,然後看向了懵懵懂懂的拉洛絲,一臉了然的愛希達,還有目露鼓勵的希亞。
天環族女性對他微微頷首。
“我們支持你的選擇——就算我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式,我們依舊是最重要的家人和同伴,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謝謝大家。”
灰影的眼眶濕潤,隨即眼神堅定地看向了冬凌。
“即使無法選擇天性,但我們可以選擇做怎樣的人。”
“看來你的確做出選擇了。”
“是的,天性是我們無法選擇的起點,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在這個起點上塑造自己,以自己的意志不斷學習、反思、成長——成為理想中最美)的自己。”
灰影的手撫上胸口,他再一次看了眼桑格,然後收回了視線,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冬凌。
“我願意追隨您,冬凌大人。”
“我喜歡這個答案,但是……”
冬凌的嘴角勾了勾,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下一秒,他的手中的槍尖調轉方向,直指灰影的咽喉。
“我也說過,若是你之後為惡,那麼這份惡行也將是我的罪孽——所以,我會注視著你。”
“我可以對巡獵星神起誓︰若你墮落為惡獸,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躲到天荒地老,我必將毫不猶豫地親手將你裁決——不死不休!”
這一刻,灰影的瞳孔驟縮,冷汗不受控制的冒出,卻也只能勉強維持鎮定。
“我不會給你這麼做的機會。”
“但願如此。”
冬凌收回了長槍,解除了短暫的領域,心中頗有些遺憾。
——在追殺方面,純美的力量到底有些難以發揮,如果有巡獵的力量的話……
正當他這麼想著的時候,一個讓所有仙舟人眼熟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
手持弓箭的半人馬並未言語,卻低眸投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