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之神的女兒，久仰多時了。”
男人似笑非笑的聲音以十分放松舒緩的語速傳來，說來奇怪，他並未讓屬下一並跟隨前來，卻讓鐘靈汗毛倒豎。
不僅僅是因為見到了夢中來自于同位體的經歷，也不只是為了身後淨善宮中與自己交好的神明的安全著想。
單純是直覺，鐘靈那根警惕敵人的神經正瘋狂叫囂著，面前的男人相當危險。
據傳，在愚人眾的十一位執行官中，前三席都有匹敵神明的實力。
博士雖然對外總是痴迷于各種研究的學術狂人，但第二席的身份早就將他的危險程度公之于眾。
退一萬步來說，就從同位體認識的那位博士的作風…對方在還不知曉「她」身份的情況下就躍躍欲試想要研究，如今這位知道的豈不是更加好奇？
盡管鐘靈相信博士不會蠢到在草神的宮殿前襲擊岩神的女兒，但誰知道他有沒有武力之外的其他手段？
心念流轉，鐘靈無聲地將手背到身後，她在博士無法看見的角落撫上手腕掛著的石珀手串，一旦發現對方有所異動，就立刻催動長輩們留下的手段嘗試進行強制鎮壓。
與此同時，她與博士對彼此的觀察也並未松懈。
“愚人眾的執行官深夜大駕光臨草之神棲居的淨善宮，不知有何貴干？”
即便博士的腳步早就停下，兩個人就這麼一直僵持著也不是辦法，不但耗費心力，還容易被對方坑。
既然如此，與其畏畏縮縮一言不發，倒不如和博士直接把話放在明面上講。
博士面具下的臉毫不掩飾地釋放著自己的好奇。
眼前這個明顯對自己端著些警惕的少女，與那日給人感情如同精致無感情的人偶般的少女外表上是一模一樣的，但，內核似乎有著極大的差異？
進行「夢境量產」環節的實驗時，教令院那邊不斷傳來不受控素體的消息，更離奇的是，一直佩戴著虛空處于夢境中的人居然帶著虛空高速移動…
當時博士就覺得好奇，于是想辦法拖住了教令院的人，單獨與來人見上了一面。
比起現在這個用對待陌生人、提防敵人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小姑娘，博士更期待的是見到上次那個似乎對他很熟悉的人。
但那絕不是草神。
可除了草神之外，還有誰可以無聲無息地將意識送進他人的身體里？
想要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相較于親自追捕草神，博士覺得還是親自來淨善宮「謁見」要更快。
于是他說︰“回到須彌這麼長時間，無論是作為從前教令院的學者，還是作為愚人眾的執行官，于情于理，我都應該來求見一下草神，不是嗎？”
鐘靈才不相信他是單純抱著這個念頭來到淨善宮。
一段時間之前納西妲才將意識跳轉回自己的身體里，僅僅只是匆忙留下警告便離開了，直到現在也沒有音訊。
要說這里面沒有博士的手筆，是個人來听了都絕對能笑掉大牙。
“你把n…小吉祥草王怎麼了？！”
“看起來你和那位智慧之神關系不錯。”
和鐘靈的緊張對比起來，博士的表現顯得太過自然，甚至算得上是放松。
“她的意識在須彌城的那些人身上不斷跳躍。即使是我，在沒有提前做準備的情況下也沒辦法抓住意識體。”
他故意擺出思考的姿態，在有些僵硬的空氣中嘴角又忽地揚起︰“與其擔心智慧之神，我以為你會更擔心那位旅行者？”
博士說完這話，嘴角的笑容詭異地僵住一瞬間，因為他面前的鐘靈在他提及旅行者時，非但沒有變得更加緊張焦慮，反而是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
他忍不住問道︰“當敵人的數量上升到一個極為可觀的地步時，束手束腳的人力量再強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你就這麼放心？”
作為能夠把自己切片的狠人，毫無疑問博士對自身情況的掌控程度是很高的。
習慣了被他人忌憚和恐懼，與同事的關系平平淡淡之後，突然出現像鐘靈這樣和他氣場還挺融洽的人，可以說是相當奇怪。
博士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發生的變化，但他更好奇的是這種變化的成因，以及現在這種情況對應的持續時間。
別的不說，就連鐘靈也覺得博士表現出來的樣子不太對勁。
按照她看話本、听說書的經驗和旅行者贈送的那些八重堂輕小說里的套路，像博士這樣身居高位的人，應該是很有壓迫感的才對？
但博士除了剛出現的時候還比較嚇人，到現在怎麼就越來越…開朗了？
鐘靈不確定地想著，她沒能找到合適的詞匯去形容博士現在的狀態，但總之就是非常奇怪。
這才幾分鐘的時間啊？
人真的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里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嗎？
鐘靈不知道，但她對博士的戒心依然沒有放下。
“愚人眾的執行官在我這里留下的印象相當差，想來無需我聲明你也知曉，我是不會輕易讓你通過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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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確實有點麻煩。可惜我只是個研究人員，恐怕沒有打敗岩之神的女兒的能耐。這可怎麼辦呢？”
博士故作苦惱，嘴里說著自己是沒有戰斗能力的高層，實際上嘴角快翹上天了。
鐘靈︰我就看著你裝。
對上鐘靈那明顯充滿了不信任的眼神，博士失笑，他差不多摸清楚自己的異常具體是表現成什麼樣了。
不出意外的話，是「親和感」。
盡管沒有與此相關的記憶，但冥冥之中會對眼前的少女感到親切，但是那種「親和感」的來源又並非是她。
應該是上次的那個人？
鑒于現如今只見過對方將鐘靈當作憑依降臨，還是心心念念想要扒出些對方身上秘密的博士決定，暫時對鐘靈態度好一點。
如果可以光明正大接觸的機會變多了，既可以從鐘靈身上順點素材研究不說，再次見到另一人的概率也變高了。
“既然如此，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紛爭，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博士抵著下頜，學著富人說話時的神態笑著如此說道，完全忘了自己戴著遮住臉的面具的事情。
不過的確，對于鐘靈來說，這是一個可靠可行的方案。
在契約之神的女兒眼里，還有什麼是比扯上契約的交易有關的嗎？
如果有，那就是契約之神本人。
話雖如此，不夠完善的契約是很容易被鑽空子的，鐘靈深知其中門道，更何況對方是愚人眾的博士…
“什麼交易？”
以防萬一，她還是問一下，認真听一听其中的內容再決定要不要應下吧。
博士︰“你讓我進去，並且不干涉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條件…你來提？”
鐘靈一臉茫然︰“…？我？”
到底是誰要做交易啊。
“沒錯，你來提。”博士點頭，他確信鐘靈不會在這方面做手腳。
不知不覺間鐘靈已經把手從背後撈了出來，有一搭沒一搭撥弄著手腕上的手串。
她有些拿不準博士的打算。
不過，他的目的似乎只有要進淨善宮做些什麼而已？
“你要做什麼？”
“我要封閉小吉祥草王的意識。”
啊是嗎，只是要封閉納西妲的意識…等會？封閉什麼？
博士的話很風輕雲淡，這導致鐘靈乍一听還以為不是什麼大事，反應過來以後腦子立刻亂成線團。
心中的千言萬語，臨到口中最後只化作樸實簡單的一個字。
“…啊？”
眼看鐘靈有點要拒絕的表現，博士微微抬起手打斷她開口施法︰
“不用那麼緊張。只是因為她最近太活躍了，為了避免打亂我的計劃，所以需要稍微關起來一段時間。”
鐘靈沒那麼好糊弄︰“一段時間具體是多久？你要使用什麼手段？短時間內可以被解除嗎？”
“時間？這就要看你們需要多久才能夠找到機會喚醒她了。放心吧，中間的過程我不會干涉的。”博士依舊平淡如水。
鐘靈思考了一會，點頭。
“我的條件是，把你此次來到須彌的目的，及其相關的前因後果，事無巨細全部告訴我。”
她想著，這樣總不會同意了吧。
“可以，不過我要追加條件。”
表面穩如泰山，實則鐘靈的內心早已被從天而降的荒星給砸倒。
少女反應得有些遲鈍，她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啊、嗯，什麼條件？”
“在事情結束之前，對這件事保密。”
博士笑得跟狐狸一樣。
鐘靈︰我恨。
博士真要動手腳，她肯定沒辦法完全防住，動手也未必打得過。
退一萬步來說，她真的挺好奇的。
按照之前已知的信息，教令院的賢者們似乎在做著與「神明」有關的實驗，結合夢境中大賢者阿扎爾的話，大概率是想要人為制造出新的神明。
但是以須彌教令院的水平，顯然無法做到這件事——納西妲可以擔保，至少在目前這個絕大多數數據都儲存在虛空中的須彌，教令院的能力還遠遠不達標。
也就是說，有外力協助。
現在看來，博士的嫌疑最大。
如果他並沒有說謊，接下來要對納西妲使用的手段是能夠被解除的，那麼這個交易似乎還挺劃算。
一次不會對朋友造成傷害的袖手旁觀，換一個前因後果全部完整的故事，只需要做到故事落幕之前守口如瓶…
“契約已成，”
鐘靈長嘆一口氣，一邊提防著正緩步走來的博士，一邊輕輕讓步，朝內推動了淨善宮的大門。
意識尚未歸來的神明懸浮于正中央的台座之上，博士的腳步在門口停頓。
他與鐘靈對視一眼，臉上仍然掛著一抹微笑，同時與人說出了話語的後半︰
“食言者，當受食岩之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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