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坡邊緣那背陰的地方，幾蓬灌木之間，耷拉著一些干枯的睫葉。
宋陽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黃精去年生長後遺留下來的。即便已然干枯，仍能看出去年它生長得頗為茁壯。
宋陽初步估算了一下，這黃精應該有些年頭了，很可能是個難得的“大貨”。
黃精，有著諸多別名，像老虎姜、雞頭參之類，不同地域對它的稱呼各不相同。
依據其形狀來分，黃精大致可分為姜形黃精、雞頭黃精以及大黃精這幾類。
在蜀地，最為常見的便是姜形黃精，而且這種黃精的品質也是最佳的。
別看黃精的模樣好似“姜”的遠房親戚，模樣並不出眾，但在華夏，它一直以來都被視作與人參地位相當的珍貴之物。
有著“米脯”“仙人糧食”等美稱，從古至今，在人們心中都佔據著頗高的價值與地位。
宋陽听李乘風講過，李乘風結識的那位在山中結廬修行的老道，在進行闢谷修煉時，就單單食用黃精，以黃精來替代糧食。
由此可見，黃精在道家眼中，絕非普通之物，這也是它被稱作“仙人糧食”的緣由。
當然，在災荒年間，山里人常常會進山尋覓黃精，拿它來充當糧食。
說白了，這東西就是特別扛餓。黃精這玩意兒，對上能滋養肺髒，對中可調養脾髒，對下還能補益腎髒，是藥食同源的絕佳好物。
正所謂“家有萬貫，不如黃精一兩”，用黃精熬湯，再加上蜂蜜水飲用，對于保存元氣大有益處；要是用來炖雞，既能補腎，想必會是眾多男士的心頭好，同時它還是烏發養發的佳品。
只不過，在當下這個年頭，黃精在臨床上幾乎很少被使用，很少有醫生會開這味藥，至少目前的情況是這樣。
所以，在如今，黃精在山里極為常見，宋陽在收購站就從未見過有人收購，反倒是山里人會將其挖回去當作糧食食用。
正因如此，村子周邊的山里雖說常見黃精，但都已經被采挖過無數次了，若想找到年份高的黃精，非得深入深山不可。
宋陽心里清楚，再過幾年，人們手頭寬裕了，開始追求養生之道，黃精便會逐漸變得珍貴起來。
他記得，大概在八五年左右，就有人專門到山里來收購黃精，那時就能賣到五塊錢一斤，這價格相當不錯了。
到那個時候，單靠挖黃精采藥，就能賺上一筆不少的錢，而且往後價格還會越來越高，要是收集種子進行種植，前景也頗為可觀。
而此刻宋陽所處之地，還算不上真正的深山，山里人時不時也會來轉轉，能在這里瞧見這種黃精的大苗，著實算是運氣不錯。
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一份收獲。
宋陽興致勃勃地鑽進灌木叢中，順著睫稈很快就找到了下方的根睫。
他扒拉開厚厚的腐殖層，露出下面夾雜著碎石、泥沙的黑土，看到了剛剛萌發、泛著白色的新芽。
他繼續小心地扒拉著土，只見露出的黃精睫塊一節連著一節，確實是有些年頭了。
他在周圍仔細翻找，又找到了二十來株黃精。
然而其中大部分都是一兩年的小苗，年份較高的僅有四株而已。
那些小苗，想必是黃精的種子落地後生長出來的。
宋陽砍來一根木棍，將其削尖，然後小心翼翼地掏挖那些年份較大且差不多的黃精。
結果，第一株黃精挖出來時，其大小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黃精的形狀與生姜頗為相似，它每年生長，都會在木本鱗睫的基礎上長出新的鱗睫，並且原本的母本不會死亡。
如此一來，每年都會形成一個當年生的主鱗睫。
鑒別黃精的生長年份時，從最新的鱗睫開始算，最新長出的一塊鱗睫代表最後一年，母本鱗睫再次生長的那一年就是第一年，中間有多少個當年生的主鱗睫，全部相加起來便是黃精的生長年份。
整塊黃精根睫被刨出後，宋陽仔細數了數，足足有二十三年。
或許是因為此地土壤肥沃，這一塊塊黃精長得格外肥厚粗大。
宋陽將一整棵黃精提起來，掂量了一下重量，估摸大概有十一二斤。在山里，這樣的黃精已經極為罕見了。
要知道，一般的黃精塊睫也就拇指頭那般大小，而這棵黃精最大的那些相連塊睫，甚至能有拳頭大小。
這下，宋陽愈發來了興致，拿著削尖的木棍賣力地一頓刨挖，把那些合適的黃精都刨了出來，估計得有四五十斤。
“這一趟可賺大了！”宋陽滿心歡喜地提著這些黃精，回到河灘邊上，在小河里涮洗著黃精上裹著的泥土。
鮮嫩的黃精，蒸熟後就能食用，還帶著絲絲甜味，拿回去就能進行簡單加工後食用。
而那些年份久的黃精，已經長得很老了，老得沒法吃，里面的筋特別多。
收購站不會收這種老黃精，只能拿回去經過多次蒸曬，平日里用來炖東西。
其實，宋陽看到這些黃精時，稍作思考，便有了一個新的想法，而且這個想法對他攆山、采藥而言，有著極大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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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被稱作“仙人糧食”的東西有不少，除了黃精，比較常見的還有松子、山核桃、黑棗、仙人掌的果實、柏子等等。
宋陽還听李乘風說過，他認識的那個老道，甚至還吃鐘乳石，這鐘乳石也算“仙人糧食”。
說是闢谷，實際上還是有東西用來充饑的。而在這些“仙人糧食”中，黃精無疑是首選。
李乘風除了石鐘乳沒試過，其他的都嘗試過。
他說在扛餓效果方面，松子、柏子仁和黃精是最好的。
宋陽很是好奇，鐘乳石居然也能吃？
打听後才知道，吃的並非石頭，而是山洞頂上垂下來的石筍尖上滴下的水，那水如同奶水一般。
李乘風年輕時進山去訪巫獵學藝，沒東西吃的時候，曾從地里偷拔過一些花生，生吃花生，半小時才嚼上一粒。
嚼得特別細碎後，混合著唾液吞咽下去，就用這樣的辦法，在山里扛過了七天沒吃飯。
也正是從李乘風那兒，宋陽學到了一個法子，就是把黃精經過多次蒸曬，干燥後用石碓敲成粉末，再往里面加入蜂蜜，揉成丸子。
吃上三顆這種丸子，就能扛一整天不餓。
宋陽自己就吃過一次，多次蒸曬後的黃精味道特別好，香氣撲鼻，有點像炒過的豆子。
這東西帶進山里，絕對是應急的好寶貝。
當然，這些東西僅僅適合在應急的時候用一下，可不能經常吃，偶爾吃一點就行。
自從學習了攆山采藥，宋陽也了解了不少藥理知識。
他深知，中草藥必須組方服用，切不可長期單獨服用，更不能過分神化某一味藥材。
醫書上，宣稱久服能長生不死、久服可輕身不老、久服能增壽成仙的藥材數不勝數，要是照著吃，遲早會導致肝腎衰竭。
就拿人參來說，這東西夠神奇吧？但要是吃上一截高年份的老山參試試，就知道厲害了。
不能拋開劑量來談藥性，這是最基本的常識。
清洗好這些黃精後，宋陽又在山里轉了一會兒，這才听到獵狗的叫聲。
他領著獵狗回到河灘邊，只見王宏遠和王岳回來了。
兩人一路走得匆忙，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一到河灘邊，父子倆一屁股就跌坐在草地上。
宋陽看著他們，笑著說道︰“時間還早呢，你們急急忙忙趕啥呀。”
“怕你一個人在山上孤單無聊唄！”王岳笑著，從背 里拿出一個鋁制飯盒遞給宋陽，“我們回家吃過東西才趕來的，給你帶了飯！”
宋陽接過飯盒，打開一看，飯盒里有小半碗米飯，更多的是竹筍炒臘肉，還有三個煎得金黃的雞蛋。
“進山的時候我帶了火燒饃的，你們還專門送飯來干啥呀？”宋陽笑著搖搖頭，心里明白這爺倆就是為了給他送飯，才這麼著急趕路的。
“火燒饃又硬又干，哪能跟這熱乎飯比呀？今天事情順利，有時間，當然得讓你吃點好的。我和我爸都吃過了才來的。”
王岳說著，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我去弄點柴火，生個火，這飯菜緊趕慢趕還是涼了，熱一下你再吃！”
宋陽趕忙拉住他，說道︰“別麻煩了，我摸著還有點溫乎呢，可以吃！”
他四下看了看，從旁邊的小樹上折下兩根小樹枝，剝掉樹皮當作筷子用。
王岳見狀，一拍腦袋，說道︰“你看我們，來得太急，把調羹都給忘了！”
“沒事兒，哪有那麼多講究。”宋陽笑笑，在一旁坐下，打開飯盒吃了起來。
王宏遠卷了根旱煙點上，眼楮瞟向一旁草地上放著的黃精，問道︰“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黃精啊？”
“你們回去後，我閑著沒事，就順著山溝往里面轉了轉，結果就發現了幾株，都是年份挺高的，還不錯。挖回來帶回家，偶爾炖點東西用。”宋陽嘴里含著飯菜，說話甕聲甕氣的。
“這種年份高的黃精可少見，給我一斤左右，我帶回去曬干，用來泡酒！”
一听這話，就知道王宏遠也是了解黃精的，干曬後的黃精，既可以泡酒，也能用來泡茶。
“你看中哪塊自己掰就行！”王宏遠的話倒是提醒了宋陽。
等王岳婚事辦完，他要領著馮曉萱到縣城去看望馮學文他們，到時候帶上一些黃精過去，他們都是懂養生會吃的人，應該用得上。
等宋陽吃完飯，大家也都休息得差不多了。
王宏遠和王岳來的時候，給宋陽也帶了個背 ，三人把剩下的豬肉分開裝，每個人背的份量也就百來斤，然後背著往回走。
回到麻柳坡的時候，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
四頭黃毛野豬留在王岳家里，那頭公野豬的肉留下一小部分給王岳喂狗，其余的則送往盤龍灣。
六條獵狗的食量可不小，真要喂起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那些豬肉吃光。
王岳急著回家幫許少芬準備晚上的飯菜，所以先一步離開了盤龍灣。
馮曉萱見宋陽帶回這麼多黃精，立刻找來盆子，在山泉水下把黃精一塊塊掰開，摘掉須根，仔仔細細地清洗干淨，留下二十斤左右，準備送到縣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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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她直接到廚房生火，用甄子蒸上。
蒸黃精挺費柴火的，蒸一次得六七個小時，所以灶里就沒用木柴，而是直接用的煤炭，這樣也省得一直守在旁邊添柴加火。
建房的時候燒石灰，宋陽從山里挖了不少煤，現在還有剩余。
而且因為要用到煤，所以在砌灶和壁爐的時候，宋陽專門用了耐火材料，不然普通的磚塊可經不住煤炭的燃燒，更何況以後說不定還會用上焦煤。
等到宋建國和王靜雅收工回來，王岳家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了。
一家子人都很實在，簡單洗漱整理後，往灶上的鍋里添了些水，又往灶里加了些煤炭，就一起去了王岳家里。
這一頓飯，準備了九樣菜，十分豐盛。宋陽和王岳兩個年輕人，陪著宋建國和王宏遠喝了不少酒。
席間，大家聊的既有兩位長輩年輕時闖蕩的趣事，更多的則是兩個小輩，尤其是宋陽，有意無意透露出來的那些土地到戶後想做的事情。
也正是在這頓飯上，宋陽從宋建國口中得知，他們當年往返米倉道當背二哥的時候，在山里遇到過六個棒老二。
一同前去的背二哥總共八人，被對方一把火槍一嚇唬，跑了六個，只剩下王宏遠和宋建國。
他倆二對六，憑借一根木棒就把那幾個棒老二給打退了，還反過來搶了對方的東西，可見兩人是過命的交情。
想到今年的洪澇，宋陽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據他所知，受洪澇影響，山里在一段時間內，又冒出了不少棒老二，看來得小心為上。
許少芬則更關心馮曉萱在辦王岳結婚宴的時候，能不能來幫忙掌勺，她特別喜歡馮曉萱做的飯菜味道。
馮曉萱腹中胎兒狀態穩定，便一口答應下來，幫忙操持這件事，當然主要是充當指揮的角色。
兩家人就這樣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夜幕就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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