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王賁俯下身,手指在沙盤上精確地比劃著路徑,詳細闡述著自己的想法︰
“為求萬全之策,我建議,待所有兵員、馬匹、裝備在此處初步集結整裝完畢之後,立即化整為零,分批、分時段,秘密向虎跳澗秘密轉移。
每次轉移不超過十數人,連同其馬匹裝備,全部扮作商隊護衛、返鄉山民、獵戶結伴采藥,穿梭于山林之間。
又或者......就說是為修葺驪山別苑,采石運木的工匠隊伍,大大方方地行進。”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沙盤上用不同顏色的石子標記出各種偽裝身份可能的行進路線。
“行進時,必須晝伏夜出。寧可多繞些遠路,多花費些時日,也要避開沿途所有城鎮、驛站,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眼線的地方。
務必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聞言,阿古達木也用力點頭,朗聲道︰“王將軍說得對,這情形,就像草原上狡猾的頭狼,帶領狼群遷移新生的幼崽。
分散,安靜,借著夜色和山林的掩護,不留下一絲痕跡,不給禿鷲任何盤旋的機會。”
“王兄此議,深得我心,老胡的比喻,更是貼切至極。”
秦臻眼中滿是贊許,這正是他最看重的保密環節︰“保密乃此事之命脈所在,是重中之重。此事至關重要,非二位親自籌劃調度不可,務必做到滴水不漏,天衣無縫。
後續糧草、器械補給,我已提前安排妥當。”
秦臻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輕輕展開,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種安排︰
“我安排了絕對信任的商隊與涉英全權負責此事,他們不走藍田大營的官倉,而是直接從咸陽城外幾處秘密據點裝貨。
在運送過程中,他們會偽裝成運送普通礦石、木材、藥材的商隊,刻意繞行繞道,最終送往峽谷後方的一個隱蔽的山坳卸貨。
那里地勢隱秘,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另外,峽谷內提前存放的訓練器械、糧秣,足以支撐初期高強度操演數月之用。只要我們嚴守秘密,假以時日,這支鐵騎必能成為大秦最鋒利的獠牙。”
接著,三人圍在沙盤和地圖前,就後續最核心的訓練章程再次展開了深入細致的商討。
如何讓士兵在非戰斗狀態下長時間披掛重甲行軍、負重、習練基礎技藝,再到逐漸適應披甲上馬、慢步、小跑,直至最終形成嚴密的、如牆而進的沖鋒陣型;
如何訓練拐子馬的騎射、迂回、快速穿插切割敵陣、襲擾糧道等戰術,且在復雜地形中保持高速機動和火力;
如何在有限的峽谷空間內,利用地形和人工設置的障礙物,模擬出平原、緩坡、河流淺灘、甚至簡易的“城池”環境形進行對抗演練;
如何確保演練的強度和實戰性,又最大限度地避免無謂的傷亡;
如何磨合步騎協同,鐵浮屠正面摧破敵陣後,拐子馬如何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插入擴大撕裂口;
拐子馬襲擾疲敵、誘敵深入時,鐵浮屠如何精準把握時機,從預設埋伏點發起致命一擊,戰場信息的傳遞,怎樣可以做到簡潔精確無誤。
每一個環節都被反復咀嚼、質疑、補充,直至三人眼中都露出滿意的神色。
竹寮內,低沉而認真的討論聲久久不息,為這支即將蟄伏于深山的恐怖力量,勾勒著未來的鐵血輪廓。
而千里之外關中軍營里,那暫代曲部統領之職的“哀”,正一絲不苟地巡視著營盤,處理著繁雜卻至關重要的軍務。
他默默守護著這支神秘力量的後方根基,渾然不知自己守護的,是怎樣一支即將震撼天下的力量。
.........
楚國、豐邑縣轄下的一個普通鄉村內。
在一間破敗的茅屋內,屋內的少年起身,他習慣性地拿起角落里的破陶罐,準備去村東頭那口苦澀的老井打水。
他剛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時,他習慣性地掃向灶膛,那冰冷的灰燼上,空無一物。
再看向門後角落,沒有那熟悉的藤筐或包袱。
此刻,一絲異樣的預感揪緊了他的心弦,他轉過身,目光投向屋內那張唯一的、歪歪斜斜的破木案上。
案上,赫然攤開著一張鞣制過的薄羊皮。
見此,少年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
只見淺褐色的皮面上,用濃淡相宜的墨線清晰地勾勒出山川河流的走向,標注著一個個規整的地名。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目光死死盯在羊皮圖卷的右下角。
那里,用朱砂小字清晰地勾勒出一個醒目的地名 咸陽。
再往上,蜿蜒的線條代表著河流,方框代表城池,他辨認出“雍”、“櫟陽”、“函谷”、“武關”等地,還有用密集的短橫線示意出的、連接著咸陽與各個關隘的道路。
他意識到,這是一幅通往秦國心髒的路徑圖。
地圖旁,還放著一個沉甸甸的粗布錢袋。
袋口沒有扎緊,露出一角,里面是滿滿當當、黃澄澄楚國的“郢爰”金餅,還有一大把的蟻鼻錢。
這些錢貨,足夠一個精壯漢子從楚國最偏僻的鄉野,舒舒服服地走到咸陽。
在錢袋的下方,還赫然放著......一枚路引。
這一幕,如此突兀,卻又如此熟悉。
剎那間,茅屋內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少年僵立在案前,眼楮死死盯著那地圖和錢袋,胸膛劇烈起伏。
那個在他每一次墜入深淵邊緣都伸出手的人,此刻用這樣一幅詳盡的地圖和沉甸甸的財物,在他通往未來的路口,點起了一盞最明亮的燈。
此刻,他閉上眼楮,那陣帶著草木清氣與墨香的風,再一次拂過他的心頭,將他的思索猛地拽回過去一年的時光旋渦。
去年,他剛剛從下邳歸來之時,豆大的雨點 里啪啦砸在少年頭頂的茅草上。
由于他的父母在豐邑縣貴族的府邸內充當家僕,這間破敗的茅屋,常年都是他獨自居住。
這茅屋,就像一只在風雨里飄搖的破船,四面漏風,濁黃的泥水順著腐朽的梁柱滲進來,在泥地上蜿蜒成一道小溪,最終匯聚在他蜷縮的草席邊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