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楊戩才意識到自己在屏住呼吸。
他沒有受傷，卻覺得喉嚨干澀，胸腔里像被灌入了一整片火海與冰川，一冷一熱，撞得他血液亂流。
他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得幾不可聞，卻低聲回應︰
“我沒事。”
可楊戩自己知道，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不像沒事！
從心髒到指尖，都是被她一言一語點燃後的余燼——
他滿腔心緒沸騰翻滾，卻只能用這寥寥三字壓下所有激烈情感，藏進眸光深處。
她看他的眼神太溫柔了，太認真了，溫柔得不像剛才那個能一棍轟碎雪怪、震裂蒼山的神明！
而只像是——
那個會在生病時給他煎藥、在他受傷時低頭害羞地不敢看他眼神的——阿瑤。
只屬于他的阿瑤！
可幾道清冷的聲音卻突兀響起，打斷了那片曖昧柔軟的空氣。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掠空而來。
鶴童輕盈落地，羽翼已隱，仍有些微喘，拱手，帶著從未有過的恭敬︰
“帝女殿下，多謝出手。”
她一貫清冷，如今語氣里也染了鄭重。
姬發隨後立定，身負戰鎧，滿身塵雪，抱拳俯身︰
“帝女之威，護蒼生百姓，姬發——佩服！”
緊接著，鹿童飛來黎瑤身前——
他一手拎著那只被鎮狐縛靈索牢牢捆住的雪山飛狐，另一手卻拎著……
林衣！
林衣正滿臉呆滯，瞳孔地震看著黎瑤，像是剛從鬼門關溜了一圈回來。
鹿童垂眸，語氣清簡有力︰
“師叔，雪怪已滅，狐已擒——此地，安全了。”
黎瑤點了點頭，輕聲道︰“這雪山飛狐極不尋常，你們回天庭，立刻去調查它的來歷。”
而此刻，鹿童已經不知何時，攔在兩人之間——他那雙淡漠無波的眼，恰到好處地把她望向楊戩的視線，
——隔斷了。
“師叔。”
“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黎瑤怔了一下，眼睫輕顫。
她微微偏頭，從鹿童身後的雲層中俯瞰下方大地。
遠處雪地之中，一抹火紅的身影逆著風雪，孤獨站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間，一臉擔憂地仰望著空中。
是北疆公主。
那公主向來張揚跋扈，可此刻卻站在那片雪地盡頭，眉眼緊蹙看著他們，眼中滿是憂慮。
黎瑤眼神黯了一瞬，心口輕輕一跳，卻不知為何像被冰片封住了一角。
——楊戩已經有人替他擔心了。
她現在，不過一個不合時宜的旁人。
黎瑤頓了片刻，眉目低垂，聲音輕若雪落︰
“……也好。”
“我與你們回天庭一趟，看看那雪山飛狐的來歷吧。”
語罷，黎瑤輕輕轉身，銀鈴紗裙隨風而動，袖袂翻飛如雪羽。
“阿瑤，別走——”
這半個月來，楊戩像瘋了一樣地找她，結果連她一點痕跡都沒尋到，甚至連“她是不是還活著”都開始不確定。
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個柔弱的小桃花精，是他庇護之下的心頭意。
直到今晚——
她一棍轟碎雪怪，紫金神光如瀑，她一聲“我來”，便令萬軍拜服。
他才知道，他從頭到尾，都錯看了她！
她不是桃花精。
她是九天之上，萬人敬仰的帝女！
可黎瑤沒有再回頭。
連一眼，都沒有留給身後那道依舊站在原地、眼神灼灼的身影。
她聲音輕極了，帶著一絲被隱藏極深的低落與心碎︰
“放手吧，太子殿下。”
“你已經有人替你擔心了。”
她眼角微顫，眸光黯淡︰
“我……只是個局外人罷了。”
她走得緩，卻堅定。
她心里知道——有些東西，不該留，也留不住。
可就在她即將踏入鹿童捏出的騰雲符陣時——
一只手，忽然從背後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很大，近乎失控。
那一瞬，黎瑤身形微頓，眉心微蹙，眼中劃過驚詫。
楊戩。
他站在她身後，眉眼冷峻俊美，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太子模樣，可那雙一向沉靜如霜的眼楮，此刻卻紅得像燒開的雪。
“別走！”
他的聲音低啞，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一聲劫後余火，啞到發顫，卻壓不住的強烈情緒幾乎撕裂理智。
他瘋了，他悔了，他根本不敢相信——
他曾那樣輕易地讓她心碎地離開他身邊！
“阿瑤，別走……留在我身邊，好不好？”他的聲音低啞沙啞，像是胸腔碎了又拼，劫火燒過後的余燼，焚著痛。
“是我錯了，我身邊只會是你，別走……”
而就在這情緒臨界之時，一道冷冽卻平穩的嗓音從靈門外緩緩響起︰
“楊戩。”
是鹿童。
他一身金紋仙袍，立在風雪之後，清俊冷峻，眉心微鎖，語氣依舊一如既往的無波無瀾。
“你們仙凡殊途。”
“她是帝女，你是凡人。”
“你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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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沒有輕重，像是在陳述一條再自然不過的天規，卻比刀更鋒利，直直劈進楊戩的骨血。
“你放手吧。”
楊戩的身形猛地一震。
像是被什麼從天靈劈到心底。
是啊……
阿瑤是神，是帝女，是九天之上的仙。
而他，不過是塵世權謀中掙扎的太子殿下，一個凡人。
仙凡殊途。
可為什麼此刻的他，心里竟然生出了無法呼吸的恐懼？
她若真的走了……是不是，此生此世，再無相見的機會？
他從來不信命，可此刻，在權謀中摸爬滾打的他，竟生出一種被天命壓頂的荒涼感。
他以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他有權勢，有地位，能左右人心——
可阿瑤卻不是誰能“控制”的。
她曾站在他身前，為他解圍，也曾蹙著眉幫他療傷。
她那點點溫柔，那一點點偏愛，早讓他自以為是地覺得︰她是他的！
可阿瑤從沒說過，她非他不可。
楊戩他忽然想起在雪原之上，阿瑤被鹿童抱住時，那意外的一吻！
還有她身邊那個護她護得滴水不漏的紅衣少年，更是和她同吃同住！
而他楊戩，卻是那個讓她心碎離開的“局外人”——
他終于意識到，她身邊從來都不缺人。
只是她偏偏多看了他一眼、偏心了他一瞬——才讓他誤以為，他可以肆意；
她的柔軟，讓他輕易踩了界；
——是阿瑤把他寵壞了！
楊戩終于明白，她一旦決絕轉身，便再無回頭。
而他，只是一個錯過了她的凡人！
靈門光芒越來越盛，仿佛連天道都在催促離別。
楊戩眼睜睜看著阿瑤欲步入那通往天庭的神陣。
不行！他絕對不能讓她離開！
只要她邁進去，他就再也追不上了！
——就在那一瞬。
——“你不過是個替身。”
楊戩腦海里，忽然響起那紅衣少年的聲音。
“她心里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你不過是個和她夫君長得一模一樣……替身罷了！”
“替身！？”
這兩個字，像針一樣狠狠地刺進楊戩的神經。
可就在這時——
黎瑤眼睫輕垂，一條腿已踏入鹿童的騰雲法陣！她心里一片空白，只覺得這場雪太冷，冷得連心髒都沒了跳動的聲音。
可就在剎那間——
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帶著顫抖與瘋狂——
在她身後，驟然炸響︰
“阿瑤——！”
“我……想起來了！！！”
黎瑤身體猛地一僵！
心跳仿佛被什麼東西抓住，猛地一沉，幾乎窒息。
她彷徨失措地轉過身去——
只見楊戩臉色蒼白，眼中紅得發瘋，嗓音嘶啞，眼神死死看著她。
他一步步朝她走來，風吹亂他的發，雪落滿他的肩，可他連擦都不擦，語氣破碎到幾乎崩潰。
只低聲，像是賭上一切︰
“我想起來了……我真的，想起來了……！”
“我是你的夫君！”
那一刻，風也停了，雪也靜了。
飛雲靈門在黎瑤身前微微顫動，卻再也無人跨出那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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