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星宮，一如傳聞中的模樣——
空曠，古老，荒涼，像一場早已散場的夢。
浩瀚星輝流轉其間，卻沒有神只祭拜，也沒有天兵守衛。
只剩兩人佇立于神台之上。
風穿宮闕，卷起地上殘碎的金紋帛幔，如失落神明最後的羽衣。
楊戩靜靜看著她，許久，才開口。
聲音溫和，語氣卻帶著一絲壓抑的鋒芒︰
“你為什麼，不認他？”
他明知答案，卻還是問了出來。
黎瑤沒有回頭，指尖落在身側石欄上，風拂動她眼上蒙著的白紗。
片刻，她才低聲開口，語氣平靜如水︰
“這是紫微一族的奪天之局。”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百年的謀劃、三界的賭注。昊天封我父，奪我血脈，欺我親情！……這筆賬，我終要一一復仇討回！”
“但哪吒沒有必要卷進來。”
“我若贏——”
她停頓了一瞬，嗓音極輕。
“我若輸了呢？”
“天道豈會放過一個，明知我身份仍護我到底的人？”
“他會被清算，被抹除，連名字都留不下。”
她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近乎冷靜的殘忍。
楊戩垂眸，指節微動，低聲道︰
“可他……對你似乎，不只是‘師徒’之情。”
黎瑤沒說話。
她安靜地站在那，仿佛連心跳都靜止。
楊戩的眼中浮出一抹濃重的情緒，那雙素來清明的眼楮，此刻卻像結了冰。
他抬頭看著她，喉嚨動了動，最終還是問出口︰
“那你呢？”
“你喜歡哪吒嗎？”
黎瑤的睫毛微微一顫，像是被風掠過的蝶翼。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否認。
只是靜靜閉了閉眼，像在將什麼壓下。
許久，她終于輕聲道︰
“情情愛愛這東西啊……”
“我既然要奪天，就已是個將死之人。”
“楊戩，你明明知道，我抱著赴死的心，哪還有資格，留一份牽掛在人間？”
殿中寂靜如雪。
楊戩低頭看她一眼，心中酸澀，但他目光認真得近乎慎重。
終究還是有人，比他先一步，住進了她的心里。
他不甘，目光卻仍舊清冷、端正，語氣低沉如常，男人不動聲色說道︰
“可這人心，並非你想舍，便真能舍得。”
楊戩語氣不疾不徐，眼神卻透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話鋒輕轉︰
“更何況——年少輕狂，做事沒個分寸的人，又怎護得好你？”
“你如今是要逆天的人，不是誰說護你，便真能護得住。”
他緩緩開口，語氣一寸寸逼近她的心︰
“阿瑤。”
“給我一個機會。”
“若我們都活下來了……”
“你嫁給我，好不好？”
他沒有說“我喜歡你”，也沒有說“我會保護你”。
他說的是——
我們都活下來。
活過命運，活過天道，活過所有注定他們會失敗的局。
他不求此刻情深，也不求立即答案，只求一個願望——和她活著走出這場天命。
他仿佛回到了當初百年前在花果山腳下練木劍的小男孩，把誓言藏在每一個字的鋒芒里。
而她沒有說話。
風吹過，星輝傾瀉，滿天星河在她背後緩緩旋轉，照亮她清冷的面龐。
她的指尖微微一動。
那斧傷未愈的手，卻悄然貼在胸前，輕輕覆住那枚微顫的玉佩。
她終于轉過身，面對他。
楊戩沒動，卻握緊了手。
那一刻，黎瑤的眼里沒有火，沒有風，只有無邊星海映入瞳底，像是三年沉浮後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還帶著一絲冷風吹起的霜雪。
“……好。”
那一聲輕如星息，卻落進他心里，如星辰撞海，驚濤不顯，卻波動千重。
她明知道命途將死，仍在這一句里，輕輕為他松開了命運的鎖。
那不是答應婚約，而是——
答應他一起活下去的未來。
楊戩看向她胸前佩戴的同心玉佩，那是他親手所贈，沉默藏在時光深處，此刻，卻仿佛听懂了什麼，泛起一圈淡淡的靈光漣漪。
像心跳，也像應允。
他低下頭，唇角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意。
不是神將的笑，也不是帝君的笑，是一個愛她至深，等待了她百年輪回的男人，終于听見了心上人的回應。
星光涌動，群星為證。
他伸出手，輕輕覆上黎瑤剛才握住玉佩的指背，動作不急不緩，像在觸踫這世上最珍貴的誓言。
“阿瑤，三天後——”
”這一戰，我替你，走在最前面。”
•
東海之濱，霧潮如練，龍宮浮于萬頃碧濤之上，水氣纏雲，波光似天鏡倒懸。
幽藍的水光在碧潮之中若隱若現，一道龐大的龍影，早已在海門外靜候多時。
他沒驚動任何侍衛，也未傳信前殿，只負手而立，仿佛早知她會來。
三年來，他不是沒有去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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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血脈天生對星辰氣息敏感，他自覺醒“裂空”之力後，便早已能感應她所在。
她躲在紫微星宮閉門不出，哪怕他親至，也終是被那座孤星宮門隔在千星之外。
但今天不一樣。
今日，她終于來了！
他不言，卻知她為誰而來、為何而來——甚至知她此刻心頭無波，是來索，而非來見。
但他仍在這里。
一炷香後，空中星紋震蕩，銀光劃破雲層。
黎瑤腳踏虛影星紋，緩緩落于水光之側。！
蒼藍長裙貼水而落，裾擺輕拂湖面，泛起層層漣漪，恍若月光低落，沉在水心。
那是三年前，敖丙從龍宮最深處的藏衣匣中挑出的一件禮衣，織金綴玉，是他親手選的款式。
黎瑤沒有說，但心里知道——
她來的目的，是定海神針。
但也許，也是……最後一見！
她並非無情。
——因為她怕自己再沒機會。
三年前敖丙將這件藍衣通過海使送至紫微星宮時，她未曾踫過。
那時的她還在閉宮煉目、清洗氣脈、誓要與命一搏，心無旁騖，不敢動分半分神。
可今日，她穿上了。
他眼中微顫，卻沒言語。
她依舊蒙著眼，那層白紗在東海霧氣中氤氳浮動，風一吹，幾欲掀開。
未等她落地，他便已開口。
聲音不高，像風聲穿水，卻準確落入她耳中︰
“……師父。”
敖丙自霧中走出，銀藍龍袍裹身，發絲濕著，眸中藏潮。
他聲音克制極了，卻掩不住尾音那點戰栗︰
“你來了。”
黎瑤微抬下頜，仿佛對他的等待略有意外。
“我來，是為東海定海神針。”
她聲音如霧，又帶著壓不住的鋒。
“我三日後，便要打上天庭。”
“將時，我會和孫悟空來翻了你東海。”
水面寂靜了。
敖丙的指尖微微一顫。
他不是沒料到她會來，也不是沒料到她會來要龍宮重器。
只是沒想到，她一開口，便是這樣平靜漠然的語氣——
說出——三日後，打上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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