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斑斕的光斑。
海西隨愛德華走進來,就見托馬斯勛爵已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手里捧著一本攤開的拉丁文詩集,修長的手指停留在書頁邊緣。
他穿著深灰色細條紋晨禮服,領口系著銀灰色領結,臉色已經不見透清的蒼白。
見海西進來,托馬斯便合上書起身,身姿挺拔,絲毫不見幾年前,被傳聞的蒼白虛弱,不久于人世。
海西對上他深藍色的眼眸,注意到其中復雜的神色,主動避開,將視線定在他胸前的紋章。
那是欣賞,是未盡的遺憾,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海西小姐。”他的聲音比平日低沉些,“卡爾昨天還在馬廄念叨了你,說要讓你評評他的騎裝夠不夠‘伊頓風範’。”
海西屈膝行禮,輕輕攥緊裙擺,在托馬斯面前,她永遠比在愛德華面前更謹守分寸。
“他今年長高了不少,背脊挺拔,長身而立,沒有比他更英俊的騎士了。”
愛德華把海西引領到長沙發坐下,坐到她右手邊的單人扶手椅,輕笑︰“有你這句話,就不枉費這小家伙,昨晚上把所有騎裝都試了好幾遍。”
“小卡爾做事認真,喜歡盡善盡美。”海西想到那個場景也忍不住笑著搖搖頭,又提醒道︰“秋季入學伊頓,騎裝的料子或許該換厚些的羊毛,免得晨練時著涼。”
“那倒是,我記得當年在伊頓,10月份突然一場秋雨,凍的我牙齒打顫。”
托馬斯瞥了一眼弟弟,顯然對他這“自爆其短博關注”的行徑有些無奈,轉而把話題拉回來︰
“卡爾把‘月光’給你看了?那孩子為了這匹馬,連睡前故事都改成了馬術手冊。”
海西盡量把話題放在安全的地方︰“小卡爾很有愛心,‘月光’被他養得極好。”
她順勢提起,“听說他秋季要入伊頓公學,勛爵想必已經為他備好了入學的馬匹?
托馬斯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侍者奉上紅茶。
他頷首道︰“選了匹溫順的威爾士 pony,比阿拉伯馬更適合初學者。只是課業方面……他總說拉丁語太枯燥,哪有心思預習?”
他無奈地笑了笑,“行李倒是自己搗鼓了半個月,說要把彈珠都塞進行李箱,還偷偷問愛德華能不能帶‘月光’去學校。我們‘無所不能’的諾福克公爵還打包票呢!”
“大哥!”愛德華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這不是不太清楚伊頓的馬匹管理規章嘛!”
海西調侃地看了愛德華一眼,眼底明晃晃寫著“果然如此”,顯然把這位“不靠譜叔叔”胡亂答應小卡爾的事猜得八九不離十。
她手捧茶杯,輕輕摩挲溫熱的杯壁︰“男孩子剛入學都這樣,新鮮勁兒過了就好了。”
停頓了片刻,她斟酌著開口,“關于跟班的事,勛爵想必已有安排?除了同年級的侍從,或許可以托人打點幾個高年級的學長——小圈子爭斗不少,有學長照拂著,能少受些明槍暗箭。”
托馬斯抬眼看向她,詫異道︰“你對伊頓的規矩倒是了解。”他摸了摸袖扣,低語︰“他母親當年總是強調‘男孩子要野著養,在學校受些挫折也是好的’。”
愛德華猛地抬頭看向大哥,警告地瞪了一眼,不明白大哥這時候提起過世的大嫂安妮做什麼,生怕讓海西為難尷尬。
“西里斯哥哥從前偶爾提過。”海西垂下眼簾,雙手合十,不太確定是否要參與他們家的私事。
最終,海西對小卡爾的關切佔了上風。
她直言不諱地開口︰“布特公爵的長孫小約翰那時已經在伊頓就讀,想來安妮夫人慈母心腸,想來表兄弟之間,必能互相扶持。”
她沒有看向托馬斯勛爵,而是對著愛德華繼續說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爭斗,孩子的世界更直接,也更容易沒有分寸!”
愛德華自然不會讓海西的好心落空,心里也頗覺得海西的建議中肯。
他接過話頭,娓娓道來︰“他們是表兄弟,開學後難免踫面。小卡爾心思直,怕是不知道該怎麼與這位表哥相處,大哥或許該提前教他幾句‘場面話’。”
托馬斯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壓根沒搭理自己的弟弟,低笑出聲︰“你倒是替卡爾想得周全。布特家的小約翰在學校里拉幫結派慣了,卡爾這性子,怕是會被他欺負。”
他望著海西,深藍色眼楮里的戒備少了幾分,“這些話,旁人未必會提醒我,多謝你費心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小卡爾穿著銀灰色騎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走到客廳門口時先停下腳步,對著托馬斯和愛德華規規矩矩地行禮,奶聲奶氣卻透著貴族教養︰“父親,叔叔。”
他轉向海西,眼楮瞬間亮了,但仍記得規矩,先看向托馬斯請示︰“父親,我想請海西姐姐去看看我的入學行李,我整理了很久,想讓她瞧瞧有沒有遺漏的東西。”
托馬斯看著兒子故作嚴肅的小模樣,嘴角微微勾起,頷首道︰“去吧,別讓海西小姐等太久。”
“是,父親。”小卡爾鄭重應下,這才轉身走到海西面前,微微欠身︰“海西姐姐,請隨我來。”
待海西站起身,他才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腳步輕快地往門外走,只是礙于禮節沒敢跑,小皮鞋在走廊的地板上敲出急促的聲響。
客廳里,愛德華用手肘踫了踫大哥,吐槽︰“這小子,在你面前裝小紳士,轉身就原形畢露了。”
托馬斯端起茶杯,望著窗外陽光里跳躍的塵埃,嘴角難得揚起柔和的弧度︰“他心里清楚,誰是真心疼他。”
走到走廊拐角,遠離了客廳的視線,小卡爾才壓低聲音興奮地說︰“姐姐你不知道,我把你送的國際象棋藏在行李箱最底層了,還有你送的彈珠,我按顏色排了隊形,像騎士團列陣。”
海西被他認真的樣子逗笑,配合地放輕腳步︰“一定很像。不過剛才在父親面前,你倒是比在馬廄里規矩多了。”
小卡爾仰著小臉,得意地挺了挺胸︰“伊頓的禮儀課我早就預習了!先生說‘貴族的教養要體現在每一步上’,等我入學了,一定是最守規矩的學生。”
他拽著海西往樓梯跑,“快走吧,我房間里還有給你的驚喜!”
進到房間,小卡爾先獻寶似的拉開行李箱,里面果然整整齊齊擺著彈珠陣形,最底層還藏著海西送的國際象棋。
他剛要邀功,眼角瞥見書桌上攤開的拉丁文作業,臉頰騰地紅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最近花在騎馬和禮儀課上的時間太多,所以才...才錯了幾個...十幾個地方。”
“哦,開學後科目多,確實容易忙不過來。”海西蹲下身幫他整理襯衫,感同身受地點頭,“你可以多問問你父親,他的拉丁文當年在伊頓可是數一數二的。至于愛德華叔叔...他的拉丁文大概只夠應付賭馬時寫欠條。”
小卡爾被逗得咯咯直笑,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其實我之前的拉丁文老師更糟!那個老太婆總說些奇怪的話,上次還偷偷跟我說...”
他頓了頓,小眉頭皺起來,孩子氣的鄙夷道︰“她說你沒成功嫁給我爸爸,所以才‘退而求其次’選了威廉閣下。”
海西整理行李的手猛地一頓,抬眼看向小卡爾,只見他撇著嘴,一臉“我才不信”的模樣。
小卡爾繼續說道︰“姐姐你說她是不是很愚蠢?哪有失敗者,再去攀附更有權勢貴族的道理!這不是順序完全錯誤嘛!
再說了,明明是我爸爸沒爭過威廉公爵,關你什麼事呀!”
哦,還有被爸爸把控婚約的可憐的親叔叔——愛德華,只能一輩子暗戀你。小卡爾在心里補充完整叔叔悲情的暗戀故事。
海西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眼底卻掠過一絲冷意。
這老師敢在孩子面前說這種話,背後定然有人指使,十有八九是布特家那邊的人,想借孩子的嘴攪亂人心。
她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頰︰“你爸爸和我之間壓根沒有‘風花雪月’。
不過你能分清誰在胡說,說明我們的小騎士越來越聰明了。”
海西不會用孩子還小就用空洞的謊言敷衍,一開始就說實話,能省掉許多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