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的頭甩動得越來越快,他的長辮宛若一把利刃,不停地切割著他身上的皮膚。狹窄的走道上槳手越擠越多,他們身體所散發出的熱量似乎要將整個船艙點燃,甚至直接熔化。混亂恐懼之中,羅薩瞥到一個禿頂的槳手正趴在地上,啃食著一條斷手。另外一個獨眼的槳手則正從禿頂槳手的身上撕下一塊肌肉,隨後扔進嘴里。瘋了,都瘋了,這些槳手們餓得自相殘殺,甚至在吃彼此身上的肉。
羅薩泫然欲嘔。水手辮子釋放的火光使得走道內的光影變換流轉,恍惚之中,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與靈魂已經分離開來。
不,這個世界為何會出現這些詭秘,這些異怪到底是從何而來?“不。”在神智徹底混亂之前他嘶聲力竭地喊道,“停下!”
世界陡然間安靜了下來,在風浪中航行的胖小姐號似乎也平穩下來。又過了一會兒,他听到有個細微的聲音在說話,而且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大人,大人……”是一個疲憊的聲音,“您怎麼了,大人。”
羅薩猛地睜開眼楮。走道中依舊明亮,但不像先前被火光照耀那般炫目。槳手站在他的面前,正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著他。
“不。”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以避開與槳手的接觸。“我很好,很好……”他朝槳手的身後瞧了一眼,木酒杯側翻在地板之上,金黃色的酒液灑了一地。在更遠處的牆壁邊,烤鯡魚則安然無恙地躺在木盤子中。
“大人,您沒事吧?”槳手不但聲音疲憊含糊,連表情都帶著困乏。
“不,我……剛才……”羅薩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又往身邊瞄了一眼。那個扎著短辮的紅發水手正抬著頭審視著自己。
剛才的一切難道是幻覺?他思忖到,是因為在廚房中待久了,腦袋被熱糊涂了?就算是幻想,可那也太真實了,真實的痛覺,真實的光影,真實的恐懼。是因為猶迪特的故事讓我聯想到了這詭異的一幕嗎?見鬼,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那個故事。眼下船員們處于饑餓之中,這讓羅薩看待他們都變得疑神疑鬼,生怕“飲血啖肉”之事會發生他身上。
“大人,您是被熱得迷糊了嗎?”槳手見羅薩稍許恢復了鎮定後,便轉身彎下腰拾起了酒杯與木盤。“剛才您突然把手上的東西扔向我,把我嚇壞了咧。我沒有做錯什麼,大人,您可不能隨意懲罰我。”
“抱歉,抱歉……”槳手的話未說完,羅薩立馬接道。
“這條魚還能吃,只是可惜咯,這麼好的蜜酒就浪費了咧。”槳手搖搖頭,然後朝著水手說道,“維塞克,你把它們喝掉吧。”
“去你媽的,你跪下來舔吧,越快越好,別耽誤我擦洗地板。”水手啐了一口罵道。
“哈哈哈。”槳手爽朗地笑了起來,然後將手中的杯與盤遞給羅薩,“大人?”說罷,他從羅薩身邊走過,然後踢了一腳水手的屁股後飛快地逃離。
羅薩捧著木盤與空酒杯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走道變得蜿蜒曲折,似乎沒有盡頭,他好像飄浮在雲端,腳下綿軟,起伏不定。
當他終于爬上上一層的船艙,一眾槳手正橫七豎八地躺在地板上,或是睡覺,或是竊聲細語地聊天。離樓梯口近的一個槳手注意到了羅薩,接著他周圍的其他槳手也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羅薩再次加快速度,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台階繼續往上爬。
船長室在艙室最上面一層,甲板的下方,這里也是整艘船最熱的地方。他動作利索地推開門,閃身進入後,接著立馬將門閂掛上。
“大人?”米莉輕輕地喚了一聲,卻嚇得羅薩差點跳將起來。
“米莉……”他望向躺在床上的少女,“你怎麼醒了?”
“這里好熱,大人。”米莉回道,“我醒來後渾身都是汗。”
“你應該多休息的,睡覺對你有好處。”羅薩似在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向床邊走去。
不知道什麼原因,前一天的米莉還是生龍活虎,在甲板上來回奔跑,可今天起來突然開始眩暈、嘔吐,萎靡不振,就好像剛離開雷蒙城時候的樣子。羅薩認為她是又一次出現了暈船的癥狀,介于上一次服用過專門治愈暈船的糖漿卻無效後,他改為米莉食用生姜——這種植物根睫極其昂貴,羅薩在離開當陽城前只購得些許,以預防暈船的狀況——結果依然沒有效果。
虛弱的米莉變得嗜睡,可每一次的睡眠又非常淺,剛入睡半個時辰,立馬會被一點點輕微的動靜吵醒。醒來後她會兩眼無神地望著船長室的天花板,然後嘴中開始咕噥一些教人听不懂的話。等她恢復神智,羅薩問她剛才在說什麼,她則回答說不知道,自己完全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記得當她入睡後不久便開始做起了夢,接著就醒來了。羅薩繼續問她是否記得夢中發生了,米莉則敲敲自己的腦袋,怎麼都想不起。
如此反復了三次後,他們已經迎來了又一個炎熱的白晝。羅薩雖然身體有些疲憊,但睡意全無,他趁著米莉又一次昏睡過去後,悄悄離開船長室,去到甲板上,接著又去廚房找猶迪特為米莉準備食物。
“大人,發生了什麼?”米莉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瞪著大眼楮注視著羅薩,“你的臉上全是汗,而且氣喘吁吁的。是不是船艙中發生一些……一些不好的事?”
見鬼,我不應該再讓米莉多想,這無論對她還是對胖小姐號上的事務都沒有益處。羅薩趕緊用袖子將額頭上的汗擦去,然後平復了一些呼吸。“不,米莉,一切都井然有序。”他撒謊道,“我們的食物在慢慢變少,但沒關系,這完全能支撐我們到達安平島。”
“但我好像听到下面傳來一些動靜,就好像,好像有人在吵架,接著便開始發生打斗。”米莉揉了揉眼楮,又一連串打了好幾個哈欠,“真的沒事嗎,大人?”
“不!”羅薩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情緒失控地大吼一聲,但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立馬向米莉道歉道,“我不應該這麼大聲的,米莉。可能是這里太熱了。”他朝身後瞥了一眼,艙室的窄窗正向內開啟。該死的,為什麼這里這麼熱,他想,比廚房還要讓人透不過氣,想到這他又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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