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自木板牆壁上的寬大罅隙鑽入,發出抑揚頓挫的聲響,似有調皮的神靈在演奏歌曲。待朔風停息,四下又陷入到了一片死寂,使得外面驚起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被無限放大。
這似乎只是整個樂章的開始,那令人煩躁的雜亂曲調總會適時地再度響起。然而當伊爾瑪嚴陣以待,迎接那如雷鳴般的鼾聲時,它卻沒有出現。她疑惑地側過頭望了眼側躺在稻草堆上的艾萊克,少年安靜得像是停止了呼吸。
自兩人被關入這間位于哨塔頂層的監牢後,每一晚艾萊克都會打鼾,擾得伊爾瑪輾轉難眠。某一天醒來後,她向艾萊克抱怨他的鼾聲,然而少年只是無奈地聳聳肩說︰“我沒法讓自己停止打鼾,這不取決于我。除非在我熟睡的時候,你把我的脖子抹開,那樣你以後再也不用忍受我的鼾聲了。”伊爾瑪便皺了皺眉回應他︰“我會的,艾萊克,我會的。”
當然,這只是氣話,伊爾瑪只會嘴上如此說說,並且她也沒法將艾萊克的脖子割開,眼下她身上的武器都已經被收繳,除非用她的雙手……而艾萊克自然也知道,伊爾瑪不會傷害自己,她總是嘴上逞能,內心卻比誰都溫暖。于是接下去的幾天,他一入睡依舊會準時地打起鼾來,如電閃雷鳴,如豬玀咆哮。
讓伊爾瑪感到困惑的是,自艾萊克將她從馬特洛奈救出來以後,他們已經在一起一個月的時間,可在荒漠的旅途中她從來沒有听到過艾萊克打鼾。就這個問題她問過艾萊克,這一次少年沒有調侃,回應的只有沉默。
眼下,艾萊克“反常”的表現讓伊爾瑪有些不自在,似乎原本完整的夜晚忽然缺少了些什麼,同時她也擔心艾萊克的身體是否出現了狀況。她希望鼾聲此刻就響起來,而且越大越好,這樣她內心的憂慮不會像現在這樣將她的心緊緊懸吊起來。
她撥開蓋在身上的厚稻草堆,向監牢的另一側爬了過去。可剛爬到一半,一陣急促的喘息聲便從艾萊克的嘴中發出,緊接著又是一聲“不”的低吼。她立馬坐回到了自己“床”上,然後重新將“被褥”蓋上。
他在做噩夢,她想,是什麼樣的噩夢呢?是遠離故土,失去至親的苦痛嗎?還是對于追求的目標無法觸及而感到的絕望?如果是前者,那麼我能感同身受;但如果是後者,我想我暫時還無法理解。伊爾瑪沒有自己追求的目標,從一開始她就是為了逃避敵人的追殺而深入荒漠,自那以後,她所有的行動都只是追隨著眼前的這個少年。他要去到“死亡之海”,那麼我也去,他要前往蹊蹺山脈,那麼我也會跟隨,她頗為無奈地想到。
她的頭倚著堅硬的獵鷹木牆壁,聞到了淡淡的朽木的味道,但一陣風吹過後,那腐朽的氣息又立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來自蹊蹺山脈的那凍結了千萬年的堅冰之氣。她的目光循著一束銀白的月光,穿過牆壁裂隙,向外張望。進入深夜後,整個部落營地都陷入了沉睡,唯有把守三個通往外部的大門有部落民把守,以及在營地中隨意走動的貓兒,無數只貓兒。
之前,伊爾瑪以為這整個部落都是由這些貓兒組成,貓首領、貓守衛、貓匠人,除了貓還是貓。然而一旦由黑夜轉為白晝,這些貓又倏地銷聲匿跡,似乎從未出現在營地中過,而營地間走動的貓也全部變成了穿著鮮亮羽毛披風的部落民。于是她又奇思妙想地認為這些部落民正是由貓兒變身而來,他們白天以正常的人類形象出現,進行勞作與生產,到了晚上則變回本體,自由快活地玩耍、釋放天性。
伊爾瑪曾幾次想把這個想法告訴艾萊克,可每一次剛起了個頭,便立馬羞紅了臉,然後趕緊轉移話題。我已經不再是那個無知的女孩了,她在心中告訴自己,這些奇怪的念頭就讓它留在自己的心中吧。
就在她觀察著幾只貓兒在木砌小屋頂相互間打鬧的時候,一匹灰白巨狼馱著一個部落民沖入了營地內。站在崗哨上方的身披漆黑羽毛斗篷的部落民立時吹響了號角,營地一半區域內的帳篷外都燃起了火炬,隨後幾個身穿灰白羽毛,胸前綴飾著慘白骨骸的部落民從最大的營帳中走出。一番對話後,那幾個穿灰白羽毛的部落民,將巨狼背上的部落民扶了下來,然後背著進入了營帳之中。
騎狼者,伊爾瑪曾從迪米爾的口中了解過一些關于他們的常識。據說,他們是古代部落民中最勇敢的騎手,他們充當先鋒,充當斥候,無懼敵人的威脅,游弋于死亡的邊緣。他們的名聲令敵人聞風喪膽,每一個部落都會以騎狼者的數量來估量彼此的實力。但後來,耶魯格林中的騎狼者數量越來越少,因為能馱背部落民的狼漸漸稀少,更不談能夠與人類溝通,順從人類的巨狼。而導致這種狀況的原因被歸結于黃綠線的東移,炎熱的天氣使得巨狼在耶魯格林絕跡,剩下的都是有著與它們相近血緣的森林狼。
伊爾瑪與艾萊克被抓住的當天,這個隱匿部落並未出動騎狼者,他們僅憑壓倒性數量的弓箭手便讓倆人乖乖地卸下身上的武器,束手就擒。第一眼見到騎狼者的時候,伊爾瑪便是在她此刻所在的這個監牢中,從塔哨頂層俯瞰,巨狼的大小不過與平常的野狼相似,然而當部落民爬上它們的背部,體型的對比便一下子顯現了出來,部落民瘦小得就像巨狼的幼崽一般。
是艾萊克提醒了它。“那些是巨狼,在數百年前就已經從耶魯格林消失,”他坐在她身邊,與她一同透過牆壁縫隙朝外觀察,“可在這里,它們又重新出現了。”
“巨狼?”伊爾瑪不可置信地張著嘴巴問道,“騎狼者所騎乘的巨狼?”
艾萊克點點頭,然後又重新躺回了稻草堆成的“床”上,似乎對此見怪不怪。反而是伊爾瑪這個出生于耶魯格林的部落民卻感到震驚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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