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炬的光焰無法將整個洞穴平台照亮，由是平台四周依舊被黑暗籠罩，唯有那排列整齊的白色岩柱——不，是森森白骨，清晰可辨。
關于莉卡告訴他的事，讓亞森至今都無法平靜。那是顛覆他一切既有常識的事實——如果它是真實的話——那也意味著他所認知的這個世界遠沒有看起來這般平靜。是的，他用“平靜”來形容這個戰爭頻仍的世界，足以說明莉卡告訴他的事，是多麼沖擊他以往的觀念。
亞森躺在稻草堆上翻側身子，右手隨即觸踫到了放在一旁的“長夜”。他將這柄蒼白劍刃的兵器抱在懷中緊了緊，身子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這並非是因為洞穴平台中寒冷，而是回憶讓他不寒而栗。
當他發現自己的劍被插在平台中央的筒形石塊間時，立時走了過去。他慢慢靠近，卻猛然發現這些灰白的石塊，以及周圍環繞的白色岩柱與“長夜”的劍刃是如此相似，橙色的火光在白色的表面流轉變幻，繼而形成如混沌般的流質。
“它……”亞森怔怔地回望莉卡，“是你將‘長夜’拿走了？”
莉卡平靜從容的臉龐上露出一絲淡淡的淺笑，“是啊，爵士。在我親眼看到你的武器後，就決定將它帶至此處。”
“可是……”可是旅館老板說是那個黑甲騎士將亞森送至青草之河旅館的，莫非在黑甲騎士找到我以前，莉卡就已經從我身邊將“長夜”偷走了？他琢磨到。
“你沒猜錯，爵士，正是你所想的那樣。”莉卡也緩緩地走向他身邊。
“我所想的？”亞森不自然地盯著莉卡手中的火炬，觀察著火炬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拖曳的光影。
“我就是把你送到青草之河旅館的人。”莉卡宣布道。
“黑甲騎士？”想不到他在看到“長夜”以後，還能听到更加讓他驚訝的事。
“你也可以這麼稱呼。”
“安蒂諾•塞斯，比武大會……”亞森感覺自己連完整的一句話都沒法說出。
“安蒂諾•塞斯是紅岩堡最偉大的騎士，但他早已在百年以前死了。”莉卡彎身，從地面上的筒形白色石塊中拔出“長夜”，然後將劍柄一側向亞森遞過來。“沒錯，就是我借著安蒂諾•塞斯的名號參加了馬上長槍比試。”
一連三次的驚詫，讓亞森腦中一片混亂。他有些木然地從莉卡手中接過“長夜”，看到它的劍刃上，渾濁的白光流影不若先前綻亮。
都亂了，全都亂了，感覺此前所了解的這個少女忽然又變得神秘起來，他瞪著眼楮打量少女，卻越看越陌生。她告訴我自己是鷲巢堡伯爵之女，可她又借著紅岩堡騎士之名參加比武大會。
“為何？”諸多的疑問最終匯聚成這一個詞。
“為何？因為紅岩堡，因為蘭登•維爾哈倫子爵大人讓我了解了這個世界的真相——至少是一部分的真相。”莉卡輕松地答道，然後用火炬取代“長夜”插在筒形白石之間。
這個世界的真相，那就是強者欺凌弱者，所謂的“騎士”便是要打破這個鐵律，然而在現實之中，又有多少騎士謹遵“保護老弱婦孺”的誡言呢？
過度的驚訝讓亞森的神經緊繃，但身為曾經的王國騎士團的騎士，他很快便能適應眼下的情景的變換。“什麼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相？”他語氣平板的問道，“又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真相呢？”
本以為這是個嚴肅的問題，可莉卡卻霍地笑了起來，笑聲的回響在平台空間中縈繞不息，仿佛山嶺中的可怖狼嚎。“爵士，你誤會了。”她止住笑意，似是一個母親在與她無知的孩子講述道理，“這個世界的真相與人類無關，或者說，即使與人有關，那我們也只是其中無關緊要的存在。”
“神明？”由于這幾天來所做的夢，由于在比武大會校場上遭遇的離奇之事，亞森首先想到了神明。
“ 們亦是神只，但並非教會所信奉的神明。”莉卡正色道。
“ 們……是什麼？”
“古龍。”她的目光對上亞森，眼眸之中有一道明光。
現在回想起來，亞森已然忘了當時的自己是何反應，即便是前一天的事，記憶也已變得模糊不清。他只記得，自己當時渾身顫栗，腦海之中閃過了一幅一幅奇怪又陌生的畫面，唯獨有一個情景卻是記憶猶新，那便是在沉泥沼澤之中第一次遇到銀指科斯的場景。事後，趁著克里沃熟睡，科斯告訴他，那些黑斗篷在討論古龍之心。
“真的有古龍存在？”過了良久，亞森才從震驚之中恢復過來，然後向莉卡問道。
“言語如風，隨時都會改變方向，但所聞所見便能讓你信服。”莉卡退後一步，張開雙臂，然後微微仰起頭，“看吶，爵士，你沒發現嗎，我們周遭的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森然可怖。是的，你沒有看錯，我們此刻便在古龍的肚腹之中，看吶。”
少女處于亢奮之中，但在周圍白色岩柱的陰沉氣場之下，卻又顯得不是那麼過分。
“你的意思……你是說這些白色岩柱，還有地上的白色石塊都是古龍之骨？”亞森以為自己在一下子面對如此多驚詫之後會平靜地接受這個說法，結果卻依舊讓他顫抖不已。
“是啊，爵士。”莉卡放下手臂，繼而又跪倒在地。她傾身以臉俯貼地上的筒形白骨，說道，“古龍們已經隕落數億年，在人類誕生文明前便已經消匿。教會將神明視為唯一神，而其他的神只則為異端神，這使得古龍也成了某種不可信的神話。你知道嗎，爵士？古龍之骨並非此處僅有，在河間地，在荒原領，在雨林均可見到。但世人以為這只是某種堅不可摧的頑石，並不真正了解它。可是啊，爵士，你知道嗎，古龍之骨萬世不朽。”
莉卡緩緩地從地面抬起頭，晶瑩的淚花掛在緋紅的臉頰上反射著微弱暗淡的紅光。“不朽之骨亦有其偉力啊，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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