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洛瑞恩喊道,高亢的聲音在哨兵塔的校場上久久回蕩。
與其說是洛瑞恩的聲音太過洪亮,不如說是校場上的被流放者們過于安靜。此時覆著一層薄薄冰雪的哨兵塔庭院中鴉雀無聲,唯有躺在地上的克雷芒發出低沉的悶哼。
圍觀者無不為眼前的一幕所震驚。克雷芒是被流放者中最強壯的人,身高足有八尺,兩條腿如同哨兵塔大廳的拱柱那般粗壯,走起路來地面都會為之顫抖。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巨人的壯漢,卻被一個身高比他矮兩個頭,體型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所擊倒。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個男人整個過程僅僅用了一個回合。
柯溫靠在馬廄的柱子邊,仔細打量這位新來的統一王國人。男人叫埃盧溫•蓋斯,他回憶到,兩天前隨靈樹城的補給物資馬車到來。剛到哨兵塔的時候,埃盧溫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儼然一副剛從地牢中出來的樣子。听其他被流放者議論,他是靈樹城的階下死囚,但女王赦免了他的罪行,並將他流放到哨兵塔。
這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柯溫彷徨地想著。幸運的是他沒有立即被處以死刑,從而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不幸的是他此後的人生將要面對更為凶險且未知的敵人,如此看來被處刑而死或許是最能讓人接受的結局。
如今站在校場上的埃盧溫已將他的長發割去,又剃掉了他亂糟糟糾纏在一起的胡須,露出消瘦卻又凌厲的臉龐。他那對藍色的眼眸死死盯著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克雷芒,仿佛在回應對方先前的挑釁︰“起來啊,在比試之前你不是還叫囂著要將我的頭顱捏碎的嗎?”
他有資格如此回應克雷芒的嘲諷,柯溫想,憑他敏捷的身手,憑他高超的劍術。
每一個新來到哨兵塔的被流放者,第一次踏上校場都需經歷一次一對一的打斗,這既是對新來者的一次測試,看看他們有多少能耐,也是為了教訓他們,讓他們保持謙遜。柯溫曾經面對的正是洛瑞恩,可如今洛瑞恩失去了一條腿,即便鐵匠米雷卡為他打了一條鐵制的假肢,但行動依舊不便,更不談要靈活移動的打斗了。于是洛瑞恩便派出壯碩的克雷芒。
當克雷芒與埃盧溫面對面站立,俯視著這個比他矮兩個頭的統一王國人,他發出了如雄獅般低沉的笑聲,並揚言要一只手將埃盧溫按倒在地,然後像捏碎隻果一樣捏爆他的頭。而埃盧溫卻自始至終一言未發。
米雷卡將剛修整過的盔甲、鈍劍與松木盾交給雙方。埃盧溫在接過鈍劍後猶疑了片刻,接著拒絕了那身作為保護的鐵盔甲及盾牌。這一舉動引來旁觀者的起哄,卻也激怒了克雷芒。
打斗開始。埃盧溫輕輕一晃手中無鋒的鐵劍,無形之中甩出一個劍花。憤怒的克雷芒將左手的松木盾往旁邊一扔,雙手持劍,怒吼著沖向埃盧溫。眼見著克雷芒將鐵劍向自己劈砍而來,埃盧溫毫不慌亂,身子一側先一步靈巧避開了即將被攻擊到的地方。
所有的旁觀者,包括不擅劍盾的柯溫,都以為埃盧溫只是躲過了克雷芒沉重的劈砍,他卻出其不意地伸出鈍劍。兩劍相撞,火星四濺,可讓人更意想不到的是,具有強壯身體的克雷芒反而在力量的對峙中落了下風。他被埃盧溫的格擋彈了出去,踉踉蹌蹌地往後退步,結果因為被踩實的冰面太過濕滑而跌倒。沉重的身體像被狩獵的巨獸一般轟然倒下,隨後他便開始痛苦地嘶叫。
沒人能解釋剛才的那一幕,可它就是發生了,令所有目睹的人都詫異,咋舌。
“繼續訓練!”洛瑞恩朝著仍處于目瞪口呆中的被流放者們吼道。
于是圍觀的被流放者們又再次回到了兩兩對抗的訓練狀態,而此前與克雷芒一同練習劍盾的福爾斯則小心翼翼地來到他身邊想要將其扶起,結果反被克雷芒一把推出幾碼開外。克雷芒終于從跌倒的疼痛中緩過勁來,從冰冷的濕滑泥地上站起,然後罵罵咧咧地朝著哨兵塔走去。
柯溫將插在泥地中的劍拔出,頓時感到肩膀往下一沉。這是一把劍柄與劍刃都灌了鉛的鈍劍,由鐵匠米雷卡鍛造而成,其目的是為了訓練手臂的力量。當洛瑞恩將這把特制的鈍劍交給柯溫時,他感到無比困惑,他連普通的鐵劍舉起來都費勁,又怎麼可能舉得動比鐵劍還重的灌鉛鈍劍。他將自己的疑慮告知洛瑞恩,結果得的回答卻是︰“我見識過你在深林中如何對付牟里亞人,柯溫。時間不會停下來等待未作準備之人,我們需要更強大的戰士,而你,柯溫,便是。”
啊,戰士……當柯溫第一次從洛瑞恩嘴中听到這個詞的時候是如此的受用,並且沾沾自喜。然而事後回到地窖中冷靜下來,那種熟悉的悲戚且無助的情緒又再次浮現,他開始懷疑自己,否定自己,繼而又哀傷地認為洛瑞恩稱他為“戰士”只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感謝。
他對著哨兵塔的冷冰冰的深色高牆出神,然後回過頭尋找洛瑞恩的身影。洛瑞恩又提前離開了校場,自身體好轉以來,他的身體肉眼可見地消瘦,柯溫再也沒有看到他在校場上握起長劍,也沒有看到他迅如疾風的戰斗步伐。如今在校場上留下的只有他在濕泥地上踩過的腳印,一淺一深。
柯溫揮動了兩下灌鉛鈍劍,立馬感到肩膀酸痛,五指麻木,仿佛手臂已經不再屬于自己。他將鈍劍換至左手,結果更加虛弱的左手甚至連抓都抓不起,鈍劍隨著一聲悶響狠狠地砸在泥地上。
他將左手握緊又松開,遲鈍的動作讓他不免有些惱怒。時間不會停下來等待未作準備之人,他的耳畔又響起了洛瑞恩對他說的話。時間,到底是什麼的時間?洛瑞恩的緊迫感從何而來?他究竟知道些什麼不為人知的事?
太多的疑惑在心頭縈繞,令柯溫莫名煩悶。于是他伸出右手,蹲下來將鈍劍撿起,再次重復枯燥的揮砍動作。
脫下護手與脛甲、解下鐵盔的系繩,柯溫頓感身體的輕松,但汗涔涔的內衣貼著脊背讓他不禁打了個寒噤。于是他快步離開了寒冷的軍械庫,經過火焰旺盛的熔爐,躲進了溫暖的哨兵塔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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