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溫扶著粗糙的樹干,大口喘著粗氣。他心驚膽戰地回頭瞄了一眼,空蕩幽暗的靈樹林正沉浸在寂靜之中。我在逃避什麼,他一陣恍惚,有什麼東西正在追我?對此柯溫已完全沒有印象,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跑,趕緊跑。
他繼續向前奔跑,手與腳不協調地擺動,林間的小徑因盤根錯節而崎嶇不整,他只能以緩慢的速度行進,但這也總比止步不前要好。
我在害怕什麼?他又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然而依舊沒有答案。于是他便換了個思考方式︰在我的前方有什麼正在等著我。光明,答案似乎應聲而出。我要逃離這幽閉的地方,我要重見光明,他想高聲吶喊,最後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光明觸手可得,就在柯溫明確了目標後,眼前漆黑的森林間便赫然出現了一束強光。他緩下步伐,小心翼翼地步入被光束照及的區域,眼前的視野豁然開朗。那是一片湖,林間小湖。亮光灑在湖面,反射出猩紅的色彩,猶如鮮血灌注,可怖滲人。
柯溫駐足凝望,心生茫然。追逐的光明原是這番景象,不免讓他產生對自己的懷疑。我在逃避什麼?他的思緒又回到了最初的這個問題。隨即他旋身回望來時的那片幽暗森林,卻發現身後所有的路徑都被扭曲的靈樹堵塞。靈樹築起了一道足以遮天蔽日的高牆,將林間小湖圍在其中,與外界徹底隔絕。
一個白色的身影自遠處的湖畔小屋逶迤而來,這是一段數百碼的路徑,可白色身影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柯溫的面前。紅唇皓齒,面容姣好的女子對著柯溫溫柔地微笑,宛若蛇信子的尖長舌頭不住地舔舐著自己的嘴唇。
柯溫痴痴地盯著眼前的女人,心髒砰然跳動,腦海中的一個聲音告訴他,他要尋找的就是眼前這個女人,而非什麼狗屁光明。
女人用手指抵著下巴,然後緩緩往下移動,繞過下顎,劃過脖頸,至胸骨前戛然而止。隨即她身上的白色長袍從身上滑落,一具美妙光潔的胴體赫然眼前。
柯溫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觸摸女人,女人便向後退一步,靈巧躲開。柯溫不死心,也向前邁出一步,可女人隨即又往後一撤。兩人一進一退,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讓柯溫可觀不可及,直到他的腳涉入猩紅的湖水,直到女人的膝蓋被湖水沒過。
女人停止繼續後退,臉上的笑容盛放,然而發出的卻是粗噶的笑聲。柯溫心中一凜,也停步不前,愣愣地看著女人張大嘴放聲狂笑。
笑聲逐漸嘹亮,響徹猩紅的湖面,回蕩在靈樹的高牆間。而女人的嘴巴仍在不停地擴張,兩頰撕裂,露出顏色詭異的血肉。嘴巴繼續張大,大到包裹住了整個頭顱,隨即又將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侵吞。到最後,一個活生生的肉體什麼都沒有剩下,嘴巴也融化成了猩紅的流體,毫無阻滯地溶入湖水之中。
柯溫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壓抑,伸手觸摸自己的胸口,卻踫到冰冷而粗糲的事物。他猛然垂眼,靈樹的枝條已然纏繞住他的軀干,兩腿上的繁葉如一條皮革馬褲般包裹,而在兩股之間,一道深邃的傷口正流著暗紅的血液。
他的呼吸急劇加快,他想以吶喊來緩解,然而竭盡全力的撕聲吼叫卻發不出一絲微弱的響動。不,求求您,把它還給我!柯溫絕望地祈求,您為何如此殘忍?心中的希冀隨著靈樹枝條的鎖緊而破碎,下體的傷口血流如注。
自柯溫胸口延展出去的靈樹枝如一條手臂,彎折、回首,“五指”成爪,探入他的胸腔,劇烈的刺痛讓他尖叫、咳嗽。
“起來!”費特站在柯溫的身前,睨視著他,隨即又抬起腳狠狠地朝他胸口踢去。“起來!”
每天只要稍微晚起一會兒,等待柯溫的都會是費特的靴尖。費特是洛瑞恩的狗腿子,一旦洛瑞恩下令,費特便會化身忠誠的獵犬向獵物猛撲過去。而洛瑞恩則是哨兵塔的教頭兼守衛隊長,亦是哨兵塔的事務官,換句話說,他統治著這個邊遠塔哨中的所有被流放者。
“求求你。”柯溫咕噥著,不知是在向費特討饒,還是自言自語。“神明慈悲,求求你。”
“廢物!”費特繼續罵道,“趕緊起來,所有人在大廳集合,洛瑞恩有話要講。”
柯溫從稻草堆中掙扎起身,揉了揉眼楮,黏糊糊的。我又哭了,他想,在夢中也哭了。事實上,自與葛蒙德對話後,他的眼楮就未曾干涸,即便他再也流不出一滴淚,眼楮卻依舊是濕的。
若是存在神明,那 是多麼的不公正,柯溫在心中對神明產生了褻瀆的想法。那天與葛蒙德交談,他們慢慢地向森林接近,第一次讓他感受到了來自這個極北之地的寒冷。一陣尿意升起,他決定進入樹林解手。然而當他解開腰帶,扒下褲子的時候,他震驚了,那暗紅色的丑陋傷口預示著他再也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
那一刻,在靈樹城地牢中的記憶完完整整地回來了,那日夜不停的淒慘哀嚎並非黛絲拉發出,而正是來自于他自己。那戴著靈狼面具,興奮得呼吸紊亂的行刑者仿佛就站在他面前。那向他擲出長槍的騎士將他拖入地牢時,滿嘴淤泥的腥臭似乎又開始回味。他絕望地躺倒在了林間蓬松的雪地中,任憑尿液流淌將褲子浸濕,將雪地染成突兀的黃色。
驚恐之後,便是歇斯底里的哭泣。幽暗靜謐的樹林似乎因他的哭聲而震顫,朔風停歇後,靈樹的枝葉依舊在不停地拂動。
葛蒙德循著鬼哭狼嚎的動靜找到了柯溫,一眼便發現了他兩股間的傷口。他平靜地將柯溫扶起,一只手掐住下巴,讓他抬起頭直視自己的眼楮。
紅色的眼瞳在金面具光輝的映照下透射出詭麗的閃光。“這是來自神明的考驗。”葛蒙德虔誠地說,“每一次苦難都是讓你離神明更加接近的階梯,越過它,你才能繼續向上攀爬。”
柯溫望入葛蒙德的雙眼,那是一片紅色的湖澤,容納一切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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