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德繼續在石室中尋索,手中的蠟燭剩下一半,火焰正盛。他看到在一個圓形木架旁的石壁上有一扇門融入于周圍的陰影之中。他輕輕觸踫,石門自動打開,門檐上的泥灰不住地往下灑落。
待塵埃落定,熙德將手伸入門的另一側,卻發現火焰無法驅散門內的黑暗,濃濃的黑幕將所有的光亮囚禁在燭芯之中。自衣冠冢旁的坑洞下來以後,他第一次有毛骨悚然的感覺,那詭異的風似乎在他身後盤旋成形,不斷驅趕著往前更走一步。
門內是一個樓梯井,他所站之處為半腰處。往上的石階被一個鐵柵欄分割,鐵鏈在空隙間層層纏繞,而在鐵柵欄的另一邊堆積著碩大的石塊,將向上的石階堵得嚴實。如果鐵柵欄一打開,那些石塊勢必會往下滾落,熙德不安地想著,立馬縮回了想去觸踫鐵鏈的左手。
往下的石階通行無阻,然而卻一直向下延伸,看不到盡頭。熙德躊躇片刻,還是跨出了往下走的腳步。
空氣越來越潮濕,燭焰越來越萎靡,視野範圍陡然縮小至前方的二級台階。熙德已經被盤旋的石階繞暈,不知走了多久,不知已經下到離地面多深的地方。
只見前方的階級戛然而止,燭火躥升,視線延展,腳下的路變成平坦的石板,而身側原本冒著黏膩液體的石壁此時被一道道鐵柵欄門分隔成一個一個的狹小空間。
地牢,熙德不由地發出了沙啞的嗚喑聲。他從未知道聖城亞恩中有如此陰暗的監牢,還是在聖潔的大教堂的深處。
他緩慢挪步,將蠟燭湊近柵欄門,暗淡的火光將牢房照亮,一具灰白的骸骨頭抵著內牆跪在角落。他頓感眩暈,強忍著肚腹痙攣的不適,雙腳卻一刻不停地開始向前擺動。
熙德繼續往下、往下,當他走出狹小的廊道,頓時霍然開朗,這是一個比石室更大的平台,一眼望不到邊。他往前沒走出幾步,就被腳下的凸起物絆得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手中的蠟燭在跌倒時被摔了出去,不知落在哪里,但熙德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能看清前方幾碼外的事物。他腳下是一個巨大的樹根,自土壤中突兀地拔起,然而再一細看,這並不是偶然,周圍滿是盤根錯節,猙獰丑陋的樹瘤更是遍布其上。
愈深入,四周的光線愈明亮,仿佛他正在一點點接近地面,但熙德清晰地記得自己仍在地下深處,而現在也仍是深夜。直到一棵參天的巨樹赫然出現在他視線中,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此刻他仿佛置身處白晝的某個原野之上。
靈樹,一棵巨大的靈樹,一棵生長在地底的巨大靈樹。熙德雖未親眼見過靈樹,但他在《走遍統一王國》中看到過,有精細的插畫描繪風息林靈樹的樣子。
熙德被深深吸引,牽引著他的步伐向靈樹靠近。當慢慢接近時,他才發現眼前的這棵巨大的靈樹,甚至不能用巨大來形容,它就像天空般那樣廣大、浩瀚。他抬頭,透過靈樹葉的空隙看到夜空,看到了亙古不變的神之眼的星芒。
“熙德,孩子。你不應該在這里,你得侍奉在教宗的左右。”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熙德身上的毛發都豎立了起來,但這聲音又是如此的熟悉,驚慌的情緒霎時間又平復下去。他朝著聲音尋去,果然從樹干的後面搖搖晃晃地出現一個人影。
敲鐘人米拉多,他為何會在這里,熙德瞪大眼楮,確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確實是米拉多。
“孩子,我知道你有諸多的疑惑。”米拉多褪下斗篷的兜帽,露出了他猙獰駭人的面容。如傳言的那樣,他的皮膚就像皸裂的樹皮,此刻站在靈樹旁,看上去和諧融入,仿佛就是樹干上剝落的一部分。
“來吧,孩子。”米拉多笑了起來,褐色的牙齒亦如瓖嵌上去的木頭假牙,“我將會把這里的秘密告訴你。”
這是熙德第一次與米拉多離得如此之近,卻依然無法分辨這個枯瘦的老人究竟有多年邁。
“這里曾經是聖城的地牢啊。”米拉多用厚沉的聲音開始講述,“一個圓形的天井……啊,你不用抬頭,除了神之眼,你在這里無法看到群星,也無法尋找到月光。但是,這的確是那片你所熟悉的夜空吶。”
無法看到群星與月亮的夜空,這簡直匪夷所思,但熙德首先想到的卻是神跡。他張大嘴,仰望漆黑的天空,濃密的黑暗就像聖奧古斯丁大教堂的穹頂。
可既然沒有月光,那麼靈樹周圍的光亮又是從何而來?但米拉多並未解答熙德心中的疑惑。
“那些被囚禁者曾試圖攀爬岩壁,可從未有一人成功。黏膩的樹汁會從岩壁細小的縫隙中滲出,他們會從牆上滑落,爬得越高摔得便越狠,可爬得越高同時也意味著離天井口越近。這是一種取舍,孩子,也是一種賭博。”
“這些搏命的人會粉身碎骨,而不敢嘗試的人則會在牢房中黯然地死去,腐朽成骨。”
他們繞著靈樹走了許久,來到了一尊石雕像面前。一個穿著修士長袍,手中卻抱著一把魯特琴的石像,簡單的雕刻卻顯出詭異的跡象。是了,一個修士拿著象征吟游詩人的魯特琴,就會顯得如此的唐突。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是伊西多爾修士。他放棄了教會生活,成為吟游詩人。他歌頌商人、歌頌戰爭,到頭來卻被某位領主迫害致殘,他回到聖城後跪在神明像前懺悔,無盡地誦禱……”
熙德等待著米拉多將伊西多爾修士的結局講完,但米拉多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加速跳動,呼吸也開始莫名地變得急促。他的腦中閃過伊西多爾修士被神明降下神罰,最後石化成雕像的畫面。可他心中的一個聲音卻也在努力地提醒自己,這些都不是真的,神明寬恕世人,伊西多爾修士的罪行不至于被降下神罰。
虛構的幻象越來越真實,但伊西多爾修士的臉龐卻漸漸被隱去變得朦朧模糊,接著又浮現出了熟悉的臉孔——教宗本格維八世。不,這些都是假的。熙德用手想要驅散眼前的幻象,同時情緒越來越激動。這是對教宗陛下的誹謗,即便是想象也不應被允許。
熙德驀地想到了幾天前與教宗在覲見室的場景。那時候晚禱時的鐘聲剛過,教宗因為諾恩人的事情正大為光火,他正準備將手中的墨水瓶砸下,突然從鐘樓再次傳來了鐘聲,他的情緒霎時間平靜下來。
而現在,熙德只覺幻想中的鐘聲是那樣洪亮而又真切,仿佛就在耳邊盤繞、徘徊。他感受到了夏日的林間中,吹來的沁人微風。他的內心只留靜謐。
喜歡向彼方請大家收藏︰()向彼方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