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馬蹄揚起的塵土中緩緩流逝,每日的巡視馬群,是斥木黎和野孩子生活里既定的節奏,這一日,夕陽的余暉如血之時,如往常一樣,在完成巡視後,他們騎著馬,晃晃悠悠地朝著那座在廣袤草原上顯得孤零零的帳篷走去,簡單輕松如同活在桃源之地。
等回到看守人駐地,斥木黎利落地撩起腿下馬,將掛滿馬背、由附近牧民送的肉干和酒袋扔進帳篷內,隨即朝野孩子喊道︰“你去給羊兒們弄點吃食,我去諾托老爹家一趟,很快回來。”說完翻身上馬,馬蹄輕揚,漸漸消失在灰黃的遠方。
天色漸暗,暮色如潮水般慢慢淹沒了整個雪雨灣,野孩子往羊圈扔了兩大捆苜蓿,順便將草叢中的幾個大蜣螂塞進口袋,隨後,又跑到附近,仔細地撿了些朽木塊和干馬糞,滿滿當當抱在懷里送回帳篷內,這才翻身蹲到狗棚前,望著幾只趴在地上懶洋洋的烏拉犬。
嘴上有道豁口傷疤的頭犬‘喜髓’,像是感受到了野孩子的到來,親昵地伸出舌頭,不停地舔著野孩子的臉蛋,粗糙的舌頭帶著倒刺,劃過野孩子的臉頰,癢癢的,野孩子忍不住伸手摩挲它厚實的胸前皮毛,那皮毛摸起來又軟又暖,仿佛帶著陽光的溫度,野孩子情不自禁地摟著狗脖子,感受著狗兒吐著舌頭“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又從口袋掏出那幾只蜣螂送到‘喜髓’嘴邊,看著它用舌頭將這幾個肥美的小食兒卷入口中,又好似扎嘴般側臉大嚼幾口吞咽下肚。
“你和狗兒們混得比我都熟了,它們舌頭上的倒刺舔你不疼嗎?”斥木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似乎帶著些嫉妒,野孩子忙站起身,快步上前幫忙拴好馬,動作明顯著些慌亂,隨即恭順地跟著斥木黎鑽進帳篷。
帳篷內,火塘燒得正旺,“ 里啪啦”的木柴火苗細微爆裂,跳躍著,將整個帳篷照得暖烘烘的,懶洋洋的斥木黎躺在羊皮毯上,枕著雙手,透過煙窗望著外面的星空發呆,星星在夜空中閃爍,像是無數雙眼楮在俯瞰著這片大地,偶爾有流星劃過,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光芒,仿佛是天空的淚滴。
野孩子坐在一旁,玩著那些刻著花紋的羊骨牌,互相踫撞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又不自覺地扣著腳上的凸疤和繭子,突然,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卻又忙撇換話頭道︰“潮洛門...會死嗎?”
正在走神地斥木黎扭過頭,敷衍道︰“怎麼了?”
野孩子將抱在胸前的腳放下,在自己右胳膊上比劃著,說話有些磕巴道︰“他流血,打仗...會死,受傷,骨頭。”
“你很聰明,不過已經這麼久了,他胳膊上的傷沒傷到骨頭,康復後沒有變遲鈍,當然在戰場上慢一點就會被殺死,所以你的擔心也有道理。”斥木黎說完,盤腿坐起身,眼楮上下打量著撥弄火堆的野孩子道︰“你這些烏坎那斯詞,從哪里學的?”
野孩子眨了眨眼楮,眼神中閃過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繼續偽裝道︰“弗崔...睡覺...說話,俘虜,烏坎那孜、白皮、曼登人、沼澤人,凍死了,安息,河桌集換東西。”
斥木黎听著野孩子好似費力憋出的詞語,看著他清澈卻又帶著憂郁的眼楮,伸手搓搓臉道︰“听你說話真費勁,不過看來你從烏骨山俘虜那學到了不少東西,而且你說的那個弗崔,人們都說他是高地人中的惡魔。”
野孩子抱著肩膀,打了個哆嗦,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垂下頭嘟囔道︰“都是。”
斥木黎頓生憐憫道︰“你...你還想回去嗎?”
野孩子扭過臉,盯著斥木黎,先是緩緩地點點頭,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搖搖頭,說著開始走神地望著火塘。
發現野孩子神色緊繃,察覺到異常地赤木黎段坐起身警惕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野孩子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眉頭緊鎖地沉默片刻,突然抬起臉道︰““你會...那樣嗎?像烏骨山...長老們那樣...”
赤木黎愈加詫異道︰“烏骨山長老?”說著失聲大笑起來,又忙收住道︰“不會!”
野孩子疑惑地打量著赤木黎的臉,好似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般道;“你知道...我說什麼?”說著摸摸自己胸口,用力點點頭,好似想要確認自己沒有听錯。
赤木黎面露不屑,調侃般反問道︰“那你說的是什麼?”
野孩子低頭思索良久,再次費力地抬起臉,臉上肌肉抽搐道︰“他們把男孩帶走...在那個草棚...我都看到了...他們做了什麼...”說著突然怔在那里,眼楮直愣,好像在回憶些恐懼的事。
赤木黎笑笑,抬臉認真道︰“你看到什麼了?”
野孩子頓時呆愣,隨即眼冒怒火道︰“我想宰了他們....”
看著野孩子那因憤怒而扭曲的稚嫩臉龐,赤木黎嘆口氣道︰“我走過很過地方,見過很多事情,有好的,也有壞的,都是你無法想象的,但你說的事情我知道,也看到過,不過我不會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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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頓時愕然道︰“為...什麼?”
赤木黎哭笑不得道︰“不為什麼,我就是不喜歡那樣,花賬那些姑娘都夠我應付的了。”
“不...都是這樣嗎?”野孩子愈加詫異道。
赤木黎神色復雜地想探身拍打野孩子肩膀安慰,又忙收起半空中的手,尷尬道︰“不是,那不是正常的事,是邪惡之人行邪惡之事,我曾經宰過幾個這樣的人,當然是趕巧,不過確實給了我足夠的理由。”說著又帶著些好奇慍怒道︰“弗崔也這樣?”
野孩子忙不停搖頭道︰“他不...是他手下...那些長老,他保護我...但他也有...打盹兒...的時候...”說著再次呆愣在火塘邊。
斥木黎憐憫道︰“那就好,在烏骨山過活很難,甚至是煉獄。”說著又忙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那樣,而且我這兒,包括雪雨灣其他部族里也沒有烏骨山那樣的長老,你只要幫我放養干活兒,而且不要在我睡著時候對我動刀子,就能吃飽喝足,安安心心的睡覺,長大或許還能討個女人生孩子”......
野孩子似乎依舊無法理解般抬起臉道︰“那你...為了什麼?”
赤木黎頓時一時語塞,又好似難以啟齒般道︰“我有我的理由,但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樣也不值得玩命,所以你安心待著,只要安心在我這兒待著就行。”說著又煩躁道︰“你也挺麻煩,快睡覺,我明天還有事要去辦。”說著轉身扯著羊毛毯開始大睡。
外面,淒厲的風聲呼嘯而過,吹得帳篷“呼呼”作響,但帳篷內卻暖和而舒適,火塘的熱氣驅散了夜晚的寒意,野孩子看了眼四仰八叉開始打呼嚕的赤木黎,他那睡臉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安靜,又不時醉酒般呢喃囈語,听著那含含糊糊的醉話,野孩子的眼皮越來越沉,在火塘的光影和風聲的交織中,漸漸進入了夢鄉......
天色漸亮,晨曦如同金色的紗幔,輕輕地灑在雪雨灣,帳篷外傳來蒼老的聲音,那聲音似乎帶著滄桑的歲月痕跡般沙啞道︰“斥木黎大人、斥木黎大人,您要的東西我都帶來了。”
迷迷糊糊的斥木黎披襖起身,懶散地掀起帳簾,刺眼的晨光讓他眯起了眼楮,只見個穿著破爛羊皮氅的烏坎那斯老人站在帳篷前,正在寒風中抱著胳膊跺腳,羊皮氅在風中嘩啦亂扇動,而在老人的身後,是輛馬拉著的破舊板車,板車上堆滿了略顯方正的大大小小石塊,石塊上還帶著清晨的霜花,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青色的光芒。
斥木黎勾勾手道︰“諾托阿爹,快進來暖和暖和。”說著客氣地將老人帶進帳篷。
被驚醒的野孩子從睡夢中爬起身,用嘴吹著火塘里的火星,又熟練地往火塘里加了些柴,在上面架好鐵鍋添上了些清水。
臉龐黝黑褶皺的老人從懷里掏出個陳舊的皮袋,將皮袋里的潔白的羊奶緩緩倒進鍋里,隨即討好般樂呵呵地看著斥木黎,讓臉上如同干枯的河道的褶皺堆擁在了一起。
斥木黎打了個哈欠,靠在帳篷柱上道︰“阿爹您來得真早,你家的牛羊可好?”
老人探著身子,用木勺攪著鍋里的羊奶,糯糯地答道︰“還行,就是得晚上防備那些狼崽兒,還想問您借只狗兒呢,我那幾只荒毛狗子不頂事。”
斥木黎沒有答話,又問道︰“我要的糯米,您帶來了嗎?”
老人急忙返身出帳篷,動作有些急促地差點絆倒,隨即抱著個小麻布口袋放在地上道︰“有、有,前幾天您和我說了以後,我就從河桌集市上換了些,一直留著。”
斥木黎不言不語地將那袋米倒進奶鍋里,又拿水袋往里添加著水, 里啪啦的柴火越燒越旺,火苗舔著鍋底,鍋中的米糊開始沸騰,“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香氣也從鐵鍋里裊裊冒出,那是食物的香氣,混合著羊奶的醇厚和糯米的香甜,漫滿整個帳篷內。
野孩子忍不住湊上前去不停聞著,又忙擦擦嘴角的口水。
斥木黎一巴掌輕輕打在野孩子頭上道︰“向諾托老爹問好。”說著拿起木勺,不停攪拌鍋里金黃色的糯米,讓那米在木勺的攪拌下,如同金色的綢緞在水中翻滾,直到米糊變成濃稠的糊狀,這才用木勺舀了碗遞給諾托老爹和野孩子。
野孩子瞥了眼這個臉色黝黑、褶子縫隙像裂口般的老人,敷衍地笑笑,便伸著舌頭嘗了口羊奶糯米糊,卻被燙得不停地打舌,嘴里道︰“好...吃...好吃。”
斥木黎端起木碗吹了吹,開始大口吃著煮熱的羊奶米粥,邊吃邊向諾拖老爹道︰“您待會兒再去雪雨河邊給我弄些黏土回來,就是你們給孩子們捏玩意兒的那種。”
諾托老人喝了兩碗奶米粥,似乎已經飽腹滿滿地站起身,恭順地起身行禮離開帳篷,將板車上那些石塊推到地上,又坐上這輛沒有 轆的簡陋板車,揮舞皮鞭,讓馬兒緩緩拖著,留下兩條深深的木轍印記,向著雪雨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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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的太陽掛在半空,像個蒼白的圓盤,諾拖老人返回,將很多黏土塊從車上卸到帳篷前,黏土塊帶著雪雨河的濕氣和泥土的氣息。老人又歡喜地走到狗棚前,從懷里拿出幾根肉干喂著烏拉犬,惹得烏拉犬們歡快地搖著尾巴,諾托老人回頭向赤木黎道︰“這幾只狗兒真好,要是以後產了小崽兒,還望您送我兩只。”
斥木黎看著不停撫摸烏拉犬、眼神流露喜愛之意的諾托老爹,呵呵笑道︰“一定,您對狗兒的痴在雪雨灣人盡皆知,無論哪只小狗崽兒到您家都是福分。”說著將抱著的兩個暗紅色大塊鹽遞到老人面前,道︰“黏土和石塊足夠我用了,您拿著這些先回去,我以後有事還得勞煩您。”
看著被遞到面前的鹽塊,老人窘迫地搓搓手道︰“您這給得太多,那,我改天給您送來兩只羊羔兒。”說完接過鹽塊放進懷里摟著,坐到馬車上,又回頭瞥了眼斥木黎道︰“大人您喜歡喝酒,帳篷又小,晚上照料好火塘,免得著火。”說完慢悠悠地離開了馬場,漸漸消失在草原的盡頭。
正午太陽當空,陽光直直地灑在草原上,有些刺眼,挽著袖子的斥木黎在狗棚前用熱水和好黏土,又將徹底熬稠的米粥倒在其中,米粥和黏土混合在一起,散發出種奇特的味道。
野孩子驚訝地湊近道︰“這個...也能吃?”
斥木黎用胳膊擦擦額頭的汗,用力和著黏土和米糊,呼呼喘氣道︰“當然不能,但還有比吃更重要的事。”
野孩子眨眨眼,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解道︰“什麼?”
斥木黎十指張合地試著泥漿黏力,回答道︰“活著,活著才能吃。”說著撿起塊石頭,抹上這特殊的泥漿,開始將狗棚牆往高砌。
野孩子機靈地抓了把泥漿抹到石塊上,抱到斥木黎面前道︰“高牆...為什麼?”
斥木黎邊砌牆邊解釋道︰“狗兒的家得結實點,棚頂到牆間隙太寬,狼兒能從上面鑽進來,背後留有空隙是件危險的事,而且過段時間要來‘狼嚎’。”
野孩子疑惑地說道︰“狗兒不怕...狼...一口咬死。”
斥木黎將手里的泥漿刮下來,仔細填補著填石牆縫隙道︰“一兩只狼不可怕,要是一大群就不一樣了,而且狼有很多種。”
漸漸的,狗棚的石牆砌得快要挨著頂棚,斥木黎松了口氣,額頭上滿是汗珠地將剩余的泥漿抹入石牆縫隙,並撿起兩塊石頭在手里旋轉,石頭在他手中飛速轉動,宛如兩朵盛開的灰色花朵,帶起一陣小小的旋風。
野孩子盯著有些洋洋自得的斥木黎,用滿是泥漿的手擦擦鼻子,傻笑起來。
斥木黎哈哈大笑道︰“我雙手能將石塊轉得像朵花,不是左撇子,也不是右撇子,打仗時候左撇子很厲害,而我是雙撇子,老話說得好,右手干左手的活兒是注定,左手干右手的活兒是無奈......”
憨笑的野孩子跟著嘮嘮叨叨的斥木黎,進了帳篷忙收拾起那亂七八糟的零碎東西。
神叨的斥木黎在鐵鍋中洗干淨手上的泥漿,又從角落里那堆雜物中找出根大骨針,開始穿好皮繩,一針一線仔細修補著帳篷上的破洞,又用手摸著隔著狗棚的帳篷壁道︰“狗兒是我們的家人,雖然他們不住在帳篷,但也只是隔著層薄薄的牛皮,家人就是這樣,即便有隔閡,也很輕薄,可以輕易戳破,但那些野獸卻不行。”
敏感的野孩子瞟了眼專注修補帳篷的斥木黎,疑惑道︰“你也會...害怕?”
斥木黎用力捆綁著帳篷木柱,動作頓了一下,假裝若無其事地向野孩子笑笑道︰“沒有,我只是擔憂,想加固下狗窩和帳篷,冬天最冷的時候馬上就要來了,風雪會很大,而且...擔憂和害怕不一樣。”
“弗崔說...下雪...打仗...死人,野獸們來搶。”野孩子盯著斥木黎道。
斥木黎呵呵笑道︰“他是在說獸嚎,是劫難,也可能是新生。”
野孩子看著斥木黎微笑的臉,突然發覺他的眼仁隱約在變黃擴散,那黃色如同燃燒的火焰,不禁寒毛直豎、渾身起著雞皮疙瘩,仿佛有股無形的寒意從腳底涌上心頭。
看著野孩子有些呆愣,斥木黎蹲下身子,不解道︰“你怎麼了?”
野孩子搖搖頭,揉揉眼楮,再看看又一切如常的斥木黎,趕忙起身道︰“我出去...看馬兒。”
“帶兩只狗兒,快去快回。”斥木黎說著轉身拉了下帳篷內的狗繩栓。
野孩子興奮地笑笑,跑出了帳篷,躍到烏拉犬背上,烏拉犬歡快地吠叫幾聲,帶著野孩子朝馬群的方向奔去。
《聖地厄斯》︰凜冬野牛遷徙,群獸曼丁緊隨,必經雪雨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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