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初刻,潁州大營的燭火在輿圖上投下斑駁光影,世子捏著南都快馬送來的密報,指腹碾過“王承業暴斃”“陸文煥七竅流血”的朱砂批注,案頭攤開的《潁州軍械司流水賬》上,松油火藥失竊的記錄被紅筆圈得滲墨。
“貞孝,前幾天你跟崔哲遇襲,這些人用松油就已經燒了破廟,現在卻接連橫死。”世子指尖劃過地圖上的“南都”標記,目光落在案幾上一直擺放的染血布條。
“王承業火燒破廟,陸文煥招募的死士,分明是要栽贓沐家,為何如今卻……”世子心起疑惑。
“淵哥哥,看這個。”貞孝突然按住他的手,美目盯著密報末行小字︰“所有死者袖口均沾淡藍粉,與破廟梁柱毒煙成分相同。”她的聲音混著窗外梆子聲,“這種毒粉,疑似是花月谷的‘斷憶散’。”
世子猛地抬頭,燭火在他眼底晃出漣漪︰“花月谷?破廟跟花月谷有什麼關聯?前幾日母親讓我不要插手沐家的事,為何花月谷的毒,會出現在南都官員身上?”
突然,帳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樂安急匆匆地進入營帳︰“世子!這是之心世子妃委托我交由您的密信!”
世子上前接住,剛打開看了幾行,呆住了。
“父親收到漆盒時,盒面凝著水珠,像是剛從寒泉中撈出。他盯著火漆印突然吐血。。。”
帳內燭火突然爆起燈花,將輿圖上的“花月谷”標記照得雪亮。
“原來他們不是要栽贓沐家,是要逼沐家背後的人現身。王承業盜松油、陸文煥募死士,都是引咱們追查沐家,而真正的幕後黑手,早就在借助花月谷的毒,清理所有知情人。”
“世子,陸相從那兒以後就一直病臥在床上,已缺席多次早朝!”樂安上前稟報。
“那之心呢?”公主忙問道。
“回世子妃,之心世子妃她如今在太子府內,因為南都人心惶惶,王爺下令太子府內所有人不得外出,並且加強了戒備!”
听到樂安的回復,公主心里愈發的慌亂,“淵哥哥,這陸相如今孤身一人在丞相府,如今躺在床榻上,怕是不妥,之心想必也是很著急吧!”
“回世子妃,陸相已經被王爺安置在王府里,由甦姨照看!”
“那就好,那就好!”公主總算舒了一口氣。
卯時三刻,壽昌宮的銅漏聲混著殿外陰雨,將大臣們的靴底青磚洇得發暗。當戶部侍郎捧著染血的密報跪下時,殿中半數官員的袖口都不自主地收緊——那里藏著尚未洗淨的淡藍毒粉,與近日暴斃的同僚們如出一轍。
“聖上!南都連喪十二名重臣,花月谷寒泉使的軟鞭已逼至宮牆!”侍郎的笏板叩地有聲,密報上“裴千梭夜訪刑部大牢”的朱砂批注刺得人眼眶生疼,“唯有請秦王的橫水軍入城接防,方能遏制花月谷的毒網!”
殿中嘩然。齊王突然出列,腰間玉璜撞在金磚上發出脆響︰“啟稟聖上,橫水軍國之精銳,听命秦王,若許其入城,怕是要重蹈六年前覆舟山之變的慘況!”
“齊王此言差矣!”刑部主事按住腰間佩刀,刀鞘上的夕顏紋暗記在燭下若隱若現,“王承業等人暴斃前,均收到繡著夕顏紋的漆盒——此乃花月谷谷主信物,若橫水軍接防南都,正是替聖上清掃毒網!”
“清掃?”一旁燕王一陣冷笑。
“諸位卿家。”皇帝終于開口,聲音混著殿外驚雷,“橫水軍接防一事,事關重大,容朕想想。”聖上停止了腰板,目光掃過那幾個要求橫水軍入南都大臣,“我看過刑部遞來的折子,那些人要麼與沐家勾連,要麼明里暗里魚肉百姓,真假先擱置一邊,若眾愛卿身正不怕影子斜,還擔心這個?”
殿中陷入死寂。
殿外暴雨如注,淋濕了台階上的諫議大夫。他盯著水中倒影,發現自己袖口的淡藍毒粉,不知何時已染成了夕顏花瓣的形狀。壽昌宮的銅漏仍在滴答,落在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官員心尖。
橫水鎮,秦王府
三伏天的橫水鎮蟬鳴刺耳,王府朱漆門扉被槐蔭遮住半幅,下人搖著蒲扇打盹時,忽見郡主的青紗馬車碾過滾燙的青石板,車簾掀開處,郡主鬢角的汗珠順著銀鈴紋路滑落。
“父親可在書房?”她扶著腰,月白色裙裾被汗水洇出暗紋,孕肚在暑氣中更顯沉重,正午陽光透過花叢,將她的影子割裂成碎片。
王爺半倚在竹榻上,膝頭蓋著薄毯,正看著世子寄來的書信,案頭冰鎮酸梅湯的水汽在悶熱中凝成水珠,滴在泛黃的紙頁上。六年前的意外讓他行動不便,此刻輪椅就靠在榻邊。
“沁兒?”他放下書信,望著女兒被暑氣蒸紅的臉頰,榻邊甦姨連忙捧來浸過井水的帕子,“身孕七月,怎的還頂著火毒日頭趕路?”
“父親可听說了?”郡主接過帕子按在額角,竹席的涼意透過鞋底傳來,卻壓不住心中的焦灼,“壽昌宮有人提議讓橫水軍接防南都,但齊王伯父他們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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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笑了笑,“那些官員貪生怕死,總覺得橫水軍能救他們,但他們似乎忘了六年前的覆舟山之變,叛亂的血浸染了整個南都。”
“可是父親,”郡主的聲音放軟,“此次花月谷毒網籠罩南都,十二名官員暴斃,連陸相都收到了夕顏紋漆盒!”甦姨扶著郡主坐在桌邊,“若是做事不管,恐怕。。”
“恐怕什麼?”王爺笑了笑,伸手示意甦姨扶他到輪椅上,坐在竹榻上久了,王爺不停地拍打著腰部。“若真的進駐南都,才是進入圈套呢!”
王爺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了郡主,“你看看那些官員,有的魚肉百姓,有的參與了沐家一案,但有的清正廉潔,自律奉公,也同樣收到漆盒,不覺得奇怪嗎?”
甦姨推著輪椅,在郡主跟前停下了,王爺打量著郡主的孕肚,眼里全是喜悅,“淵兒來信說,花月谷清露堂的寒泉使早就回到了潁州,南都之後身亡的官員全都是有人模仿她的方式殺的。”
“父親,那他們逼著橫水軍進駐南都目的為了什麼?”郡主放下信件,“進入南都後,制造事端,從而奪權?”
“其中之一的理由吧,他們的目的遠不于此!我已傳令,橫水軍沒我的命令不得出橫水鎮。”
潁州,世子營帳
“世子,這是今日南都身亡的官員名單。”樂安將收到的密報遞給了世子。
世子也就是看了一眼,接著就被丟在地上。如今南都人心惶惶,南都大小官員都盼著橫水軍進駐南都,不為別的就是保住他們的腦袋。
可安離開了大營幾日,受世子的命令她扮成農婦的模樣出沒在與花月谷臨近的幾個村子里。
更鼓敲過子時,可安掀開沾滿泥點的粗布圍裙,從夾層里掏出半片染著藍白色粉末的絹布,擺在案幾上。
“世子,花月谷里高手眾多,比外界傳言的要厲害很多。”可安壓低聲音,腕間三道淺紅抓痕在燭光下格外刺眼——那是前日在青嵐村躲避朝露追擊時,被她指甲上的毒粉掃過的印記,“我從附近的村民那里,打听到幾人。”
“這是斷月堂的夕顏主—甦媚姬,”世子看著卷布上的妙齡女子,發現這容貌一點也不像江湖上所謂的“蝕心蝶後”。
“來自海州,這是她入谷前的相貌,至于如今的樣貌,根本沒有人見過,傳言曾為海州的船娘,被文人丈夫灌毒毀嗓後賣到青樓,逃出時已孕三月,卻在產子時發現胎兒被丈夫換給藥商試毒——自此剜去雙乳紋上血蝶,以花月谷中的禁術「蝶蠱飼心」復仇。”
一旁的公主看了卷布上的甦媚姬,想到了之前在潁州大街上听到的傳聞。說是之前潁州有一顯貴被她捉去,結局慘不忍睹。
“這是花月谷中殘月居主人,十二藥廬中唯一專修「以毒攻毒」的瘋子,左目戴夕顏花形銀眼罩,腰間懸十二具嬰兒骷髏。來自全州,因試毒毀容被父親賣給藥商,被谷主救下時已吞服三十七種毒蠱。”
世子的眼光隨著可安的講述落在的第二張卷布,她的裝扮跟靈兒很相似,與他之前在全州看到的沒多大的出入。
“之前曾有村民在谷中誤入了她的藥廬,被她綁在試毒架上,親自灌下解藥用的毒汁,笑看其抽搐時記錄反應。從那以後再也沒人進入谷中。連谷主都默許她的瘋狂,她的毒,能讓活人怕,也能讓死人怕。”
原本以為之前出現的月魄三衛,裴千梭,趙擒虎已經夠厲害的,沒想到谷中還有更絕的角色。
可安本想接著說明,但被世子打斷了,“可安,你的肩上正在滲血!”
可安隨世子的眼神看向左肩,才發現,衣領處已被血液染紅。
“這是隱花堂的阿曇,是個啞女,相當厲害,若不是被她發現,我現在還在外打探,來無影去無蹤,等我發現時,肩上已落入彎月刃。。。”還沒說完,可安便因失血昏了過去。
“貞孝,把崔哲,英俊還有兄長叫來,明日前往花月谷夕顏花原!”世子突然望向公主,此時公主正替可安擦拭肩上的殘血。
公主突然轉過身,“去花月谷?可我們怎麼進去都不知道。”
一旁的伴花收拾著藥箱,“世子想渾水摸魚,能進入一個算一個!畢竟眼下耽誤的時間太久了,很多事情分散太多的精力!”
“還是伴花聰明!”
寅時三刻,大營的角門吱呀開啟,陸之杰的草鞋剛碾過青石板,腰間短刀便被崔哲按住︰“莫要露出刀柄穗子,谷中暗哨認這個。”三人裹著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衫,崔哲往臉上抹了把鍋底灰,卻遮不住眉峰如刀的英氣——難怪英俊總笑他“扮農夫像將軍微服”。
“時辰到了。”陸之杰踢了踢腳邊的糧筐,里面裝著摻了碎石的糙米,“運糧隊該從西巷出發了,咱仨跟著車轍走。”話音未落,拐角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英俊捂著肚子踉蹌跑來,額角冷汗浸透了偽裝用的葦笠︰“崔哥,陸哥…怕是要誤事了…不知道是不是吃壞了肚子,現下…現下痢得腿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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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哲皺眉要扶他,卻听見身後傳來輕咳。貞孝公主戴著斗笠,一襲灰布裙裹著利落身段,袖中露出半截與運糧隊相同的竹牌︰“莫要耽擱,我替他去。”她摘下斗笠,鬢邊插了根普通木簪。
遠處的伴花輕輕拍打著門沿,原本給英俊下的藥,是替他前往的,卻被公主捷足先登。世子巡視大營後,發現床榻上沒了公主的溫度,便知道公主瞞著他去了夕顏花原。
“公主!”陸之杰下意識伸手阻攔,卻見公主已掀開糧筐,將偽造的文牒塞進麩皮深處,指尖劃過筐沿暗刻的三瓣夕顏︰“可安說過,谷中暗哨查運糧隊,只驗手掌老繭和竹牌火漆。”她轉身時,腰間短鞭隱現,正是營中女衛的制式兵器,“我扮村婦隨隊送糧,比你們更不易起疑。”
西行二十里,晨霧裹著夕顏花的冷香撲面而來。漫山藍白色花朵在霧中若隱若現,花瓣邊緣泛著磷光,像極了可安描述的“斷憶散”毒粉。運糧隊的牛車碾過花睫時,竟發出金屬般的脆響,崔哲彎腰撿起斷睫,發現里面藏著極細的毒針——這根本不是普通花草,而是花月谷設的活陷阱。
“停下!”前方傳來呵斥,六名青衫毒衛從霧中閃出,腰間軟鞭纏著的夕顏花藤還滴著露水。為首者伸手要掀公主的糧筐,她立刻縮手後退,指尖在筐沿連敲三下——這是橫水軍“敵襲”的暗號。崔哲會意,突然指著遠處驚呼︰“狼!有狼叼了糧袋!”
毒衛們轉頭時,公主已將文牒塞進對方掌心,指尖快速劃過對方手腕的脈門︰“官爺行行好,俺男人病在床,全靠這筐糧換藥錢……”她的袖口滑落,露出三道淺紅抓痕——正是前日在大營練鞭時留下的,此刻卻像極了常年勞作的磨痕。毒衛盯著她掌心的薄繭,終究沒再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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