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節的燈光在夜風中搖曳,像一片漂浮的星雲。我靠在後台的鐵藝欄桿上,看著一隊又一隊樂手從舞台兩側穿梭而過。他們臉上的油彩被汗水暈開,t恤後背浸出深淺不一的地圖。空氣中飄散著啤酒、松香和防曬霜混合的復雜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了一小片夏天的記憶。
"回聲工作室?"一個扎著髒辮的女貝斯手突然攔住我,她的眼線已經花成了煙燻妝,"《透明人》的間奏設計太絕了。"她說話時手腕上的銅鐲叮當作響,讓我想起歐陽素那串sd卡手鏈的動靜。當我說出工作室剛成立的事時,她突然從褲袋掏出一張被壓皺的傳單,上面用熒光筆圈著"歌詞創作"幾個字。
第三支樂隊退場時,我的手機已經存了七個新號碼。有個穿格子襯衫的制作人甚至當場哼了段旋律,問我能不能填成"有雨後地鐵站味道的詞"。他的黑框眼鏡在舞台返照光中泛著淡藍色,鏡片上倒映著我身後電子屏滾動的歌詞——正是《透明人》的第二段主歌。
"看來要準備名片了。"歐陽素的聲音從耳後傳來,她不知何時站在了消防梯上,正用發繩將藍紫色長發扎成馬尾。夜風穿過她發絲的間隙,帶起幾縷飄逸的碎發。"李薇剛發消息,"她晃了晃手機,鎖屏是她抓拍的我演出時琴弦崩斷的瞬間,"說台下至少三家音樂公司在打听你。"
陳大雷抱著攝影設備經過,箱角撞到了鐵欄桿,發出沉悶的"咚"聲。"老周頭來電話了,"他抹了把臉上的金粉,"問我們要不要在他唱片店樓上開工作室分店。"這話讓周穎猛地轉過頭,她正在幫蔣麗娜拆效果器連接線,手指懸在半空微微發抖——我知道她想起老周頭那個塞滿黑膠的閣樓,陽光穿過百葉窗時會在唱片封面上烙下琴弦般的影子。
主持人突然宣布進入點歌環節,觀眾席爆發的聲浪驚飛了棲息在頂棚的麻雀。我看著大屏幕上滾動的樂隊名單,我們被排在最後一個,像是樂章終了前那個最長的休止符。歐陽素從消防梯跳下來,靴跟砸在地面的聲響與遠處吉他調音的嗡鳴奇妙地共振。
"緊張?"她遞來一瓶擰開的礦泉水,瓶身上凝結的水珠正順著她的指尖滑落。我搖頭時,發現自己的左手正無意識地敲著《透明人》的前奏節奏。這動作被一個戴漁夫帽的攝影師捕捉到了,他的鏡頭在昏暗處閃著紅光,像只窺探的螢火蟲。
第二支樂隊開始表演時,李薇突然擠進後台。她的熒光指甲在黑暗中劃出流星般的軌跡,"快看觀眾席!"她拽著我的袖子指向東南角——那里不知何時亮起了一片藍紫色的光點,正隨著音樂節奏緩慢搖擺。歐陽素突然笑出聲,原來是她留在觀眾區的那些應援手環,此刻正被傳到了更多陌生人手腕上。
"工作室的賬號漲了八百粉,"周穎盯著手機屏幕,她的銀杏葉耳釘在屏幕光中搖晃,"有人把《透明人》的歌詞截屏做成了詩。"她翻轉手機,我看到那張圖片上還有咖啡杯的圓形印跡,像給詩句蓋上的私密郵戳。
輪到我們前一支樂隊時,主唱突然走到我面前。他脖子上掛著七八條項鏈,最顯眼的是個微型磁帶吊墜。"歌詞,"他用帶著煙味的英語說,"像x光片。"他的手指在胸口比劃著解剖的動作,那些項鏈隨之晃動,發出細碎的金屬踫撞聲。歐陽素在一旁悄悄按下錄音筆,這個動作讓她腕間的星星手鏈滑到了肘部。
當主持人終于喊出"回聲工作室"時,觀眾席爆發的歡呼聲讓我的耳膜微微發脹。舞台燈光亮起的瞬間,我看到前排有個女孩高高舉著手機,屏幕上滾動著《透明人》的全部歌詞。她的嘴唇正跟著默念,口型與一年前在琴行初遇時的歐陽素重疊在一起。
陳大雷的鼓槌在空中劃出銀色弧線,我們相視一笑。這個即興動作後來被樂評人稱為"透明人的覺醒時刻",但在當時,它只是五個年輕人之間最普通的默契。前奏響起的瞬間,全場藍紫色的光點突然同時亮起,像一場逆向墜落的星空。
我望向舞台側翼,歐陽素正對鏡頭比著"v"字。她身後的電子屏上,《透明人》的歌名正在融化,變成一滴向下墜落的藍色淚珠。這畫面如此熟悉——就像工作室牆上那幅未干的油畫,就像老周頭閣樓里那張被太陽曬褪色的唱片封套,就像所有即將開始的故事,總是帶著些許熟悉的回響。
舞台燈光突然變得刺眼起來。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夜空中,台下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隨即被此起彼伏的喊聲淹沒"再來一首新的!"、"沒有其他原創了嗎?"。這些聲音像細小的冰錐,扎在我汗濕的後背上。
我眯起眼楮望向觀眾席,藍紫色的應援手環仍在閃爍,卻不再整齊劃一。忽然,在第三排靠過道的位置,一個戴著鴨舌帽的身影讓我呼吸一滯。她抬手整理帽檐的姿勢如此熟悉——手腕向內翻轉十五度,食指總會無意識地輕點兩下——這是趙露特有的小動作。
記憶突然倒帶回住院時的某個雨夜。當時她正在值夜班,我忘記是什麼事讓她在我的病床前陪我,她說"你知道嗎?有些事情進行到一半就必須要終止,就像"那時她停頓的方式很特別,會輕輕咬一下下唇,"就像朝露永遠等不到正午的陽光。"我當時只當是文藝青年的感慨,直到她離開前,我們再一次在醫院偶遇,我才明白那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告白。
汗水滑進眼楮,視線變得模糊。再睜眼時,那個身影已經消失在人海中。周穎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旁,她的指尖輕輕踫了踫我的手腕內側——這是她特有的安慰方式。我機械地報出下一首翻唱曲目,聲音干澀得像是很久沒用過的琴弦。
舞台燈光突然切換成暖色調,我恍惚看見前排空位上放著一瓶礦泉水——瓶身上凝結的水珠正緩緩滑落,我突然有了一絲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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