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輕輕關上門，將周穎的星星耳飾放在玄關的玻璃碗里。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碗底投下一小片銀輝，耳飾上的刻痕在光暈中若隱若現。手機突然震動，是歐陽素發來的消息"剛開完會，想你了。"配圖是會議室窗外的夜空，玻璃反光中能看到她疲憊卻溫柔的笑臉。
洗漱時，水流沖過指尖，帶走了周穎留下的那絲若有若無的梔子香。鏡子上還殘留著昨夜的熒光筆跡，我伸手描摹那個星星圖案，水珠順著指尖滑落，在"明天見"三個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躺在床上，月光將梧桐的剪影投在天花板上。夜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與樓下隱約傳來的吉他旋律奇妙地交融。我翻出手機里今天拍的照片——周穎戴著王冠的側臉，陳大雷搞怪的卡通眼鏡，蔣麗娜鏡頭里我們四人的合影。劃到最後，是歐陽素發來的星空，放大後能看到一顆人造衛星劃過天際的軌跡。
窗外，一片梧桐葉輕輕叩擊玻璃，像是某種無言的晚安。我關掉台燈，任月光將房間染成銀藍色。枕邊放著那顆從周穎上掉落的砂糖，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光，恰如遙遠星河中一顆不起眼卻倔強發亮的小星星。夜風漸息，最後的琴聲也消散在六月溫暖的夜色里，只剩下床頭鬧鐘的滴答聲，輕輕數著黎明來臨前的分秒秒。
晨光微熹時，我推開公寓門，正巧撞見老周頭提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從樓梯拐角處轉上來。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工裝，褲腳還沾著泥點，灰白的鬢角被汗水浸得透亮。
"小林啊，"他喘著粗氣把袋子擱在台階上，布袋口露出幾根翠綠的蔥苗，"昨兒個晌午就該到的，結果暴雨沖垮了老馬橋"他掏出手帕抹汗時，我注意到他腕上還系著截褪色的紅繩——是去年端午節周穎編的。
陽光從樓道氣窗斜射進來，照見他眼底的血絲。"丫頭昨天"他突然壓低聲音，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這是她小時候最愛吃的芝麻糖，老劉頭臨終前非要我捎上。"
我們站在樓梯轉角處，晨風送來樓下早點鋪的香氣。老周頭說起昨夜在鄉間小路上摸黑走了十幾里地時，皺紋里還夾著草屑。他摸出老年機給我看未發送的短信——"我趕不回來了"，時間顯示是昨晚十一點二十七分。
"這丫頭啊，"他忽然笑起來，眼角的褶皺像曬干的橘子皮，"昨兒半夜給我發了段視頻。"手機屏幕上，周穎戴著那頂荊棘王冠，正在彈奏《生日快樂歌》的變奏曲。背景音里能听見蔣麗娜起哄的笑聲，還有陳大雷用貝斯模仿的牛叫聲。
老周頭小心地收起手機，從蛇皮袋底層掏出個竹編小盒"她六歲時摔斷門牙，就為夠棗樹頂這顆桃子。"盒子里躺著顆風干的桃核，上面歪歪扭扭刻著"穎"字。陽光透過竹篾，在台階上投下細密的光斑。
樓下傳來收廢品的吆喝聲，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老周頭突然拍拍我肩膀"听老劉頭說，丫頭前陣子還回過一次鄉下，還在小學捐了款"他話沒說完，周穎的吉他聲突然從樓上飄下來，是《星辰大海》的旋律，但多了段陌生的鄉村小調。
我們相視一笑，陽光已經爬到了第三級台階。老周頭彎腰提起蛇皮袋時，袋里的蔥蒜蹭在牆上，留下一道清新的泥痕。他摸出鑰匙串上那個掉漆的吉他掛件——和周穎現在用的是同款，只是磨損得厲害。
"對了，"他轉身時從褲兜摸出個皺巴巴的紅包，"幫我把這個塞她枕頭底下。"透過薄薄的紅包紙，能摸出里面是張老照片的輪廓。樓上，周穎的琴聲忽然停了，接著是拖鞋啪嗒啪嗒跑向門口的聲響。
老周頭沖我眨眨眼，提著袋子往樓上走去。陽光終于漫過整個樓道，照出他略顯疲憊的身影，老周頭真的是年紀大了，以前還覺得沒什麼，不知為何現在看到他感覺真的是老了很多，和周穎的一模一樣，只是邊緣已經模糊在歲月里。樓上的門開了，傳來周穎驚喜的喊聲"喲，老周！回來了！"
我站在樓梯拐角處，听著樓上傳來父女倆的對話聲。周穎的拖鞋啪嗒啪嗒地在地板上跑來跑去，老周頭爽朗的笑聲里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陽光透過氣窗照在牆面上，將爬牆虎的葉影投成晃動的綠色漣漪。
"餓死我了！"周穎的聲音從門縫里溜出來，"鄉下的芝麻糖還是老劉頭做的最香——"話音戛然而止，接著是 拆油紙包的聲響。老周頭似乎在嘟囔著什麼，我听見竹編小盒打開的 嗒聲。
樓道的感應燈突然熄滅，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得太久。正要轉身下樓，頭頂突然傳來周穎的驚呼"這桃核你還留著啊？"她的聲音像是被什麼哽住了，尾音微微發顫。
陽光移到了第四級台階，照亮了老周頭掉在樓梯上的一張車票。票面沾著泥水，但還能看清是昨天下午最後一班從楊柳鄉開出的長途車。背面用圓珠筆寫著"給丫頭帶芝麻糖，別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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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的門突然大開，周穎光著腳跑出來，藍紫色的發梢還在滴水。她半個身子探出欄桿，朝下喊道"喂！要不要上來吃——"話沒說完，老周頭從後面給她披了件外套，嘟囔著"像什麼樣子"。
我抬頭時，看見陽光穿過她發間的水珠，在牆面上折射出細小的彩虹。她手里攥著那顆刻字的桃核，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老周頭在她身後露出半個腦袋，沖我使了個眼色，他常用來示意"快走別管我們"的那個表情。
"我買了生煎包。"周穎突然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油漬在晨光中泛著金黃的色澤，"蔣麗娜說今天排練室空調壞了。"她說話時，一滴水從發梢墜落，正好打在樓下住戶門把手上掛著的晴天娃娃上。
老周頭咳嗽了一聲，從她手里抽走塑料袋"熱乎的趕緊吃，涼了傷胃。"他轉身時，我看見他後頸有道新鮮的刮傷——八成是昨夜摸黑趕路時被樹枝劃的。周穎顯然也注意到了，她伸手想踫又縮回去，最後只是拽了拽老周頭的衣角。
"你枕頭底下"我話說到一半，樓上突然傳來貓叫。周穎養的那只三花貓從門縫擠出來，嘴里叼著那個皺巴巴的紅包。老周頭"哎呀"一聲要去搶，貓咪卻靈巧地竄到周穎腳邊。
紅包掉在地上，里面的照片滑出來半截——是扎著羊角辮的小周穎坐在老周頭肩頭，背景是一處公園。照片邊緣整齊地貼著褪色的星星貼紙，和周穎現在吉他上貼的一模一樣。
感應燈又亮了。周穎彎腰拾照片時，睡袍領口露出鎖骨下方的薔薇紋身——花瓣間隙能看到淡淡的疤痕，老周頭突然背過身去，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楮。
"老周"周穎的聲音輕得幾乎听不見。貓咪蹭著她的腳踝，尾巴勾住她腳踝上的高音譜號紋身。晨風吹動她睡袍的下擺，露出小腿上還未痊愈的擦傷——前幾天排練不小心弄的。
我悄悄退到下一層樓梯。抬頭時，看見老周頭粗糙的大手正輕輕拂過周穎的發頂，動作小心得像在觸踫什麼易碎的寶物。陽光終于漫上最後一級台階，將父女倆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我的腳尖。
樓下傳來收廢品三輪車的鈴鐺聲，驚醒了沉浸在晨光中的樓道。周穎突然轉頭，藍紫色發絲在光線中揚起"喂！生煎包真的要涼了——"她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油星濺在欄桿上，像散落的星星。
老周頭拍拍她的肩膀，彎腰提起那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袋口不知何時松開了，幾顆青棗滾出來，在樓梯上蹦跳著，最後停在我的腳邊。棗子還帶著晨露，在陽光下像一粒粒翡翠。
我拾起青棗時，听見樓上傳來周穎的驚呼"你把整個棗樹都砍了？"接著是老周頭憨厚的笑聲"哪能啊，就夠得著的幾枝"他們的聲音漸漸被關門聲隔斷，只有那只三花貓還蹲在門口，慢條斯理地舔著爪子。
晨光越來越亮，照得樓梯扶手的漆面發燙。我攤開掌心，三顆青棗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輕咬一口，還別說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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