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塔利安緊追在利亞身後在街道上狂奔,雙腳踏地時濺起層層如霧的灰塵。
奔跑間,他思緒飄飛,竟分神琢磨起無關之事。
譬如說他漸漸習慣利亞的陪伴守護——她的聲音,處理器運轉時細微的嗡鳴,光學鏡在黑暗中劃出的藍色軌跡,都讓他莫名安心。
與此同時,他也思索著那個未知之人的身份,琢磨著對方或許能帶來諸多答案,又或許不過是個亟待援手的可憐蟲。
罷了,一切等尋到那人自會見分曉。
兩人跑著跑著離開了大馬路,進入一條小巷子。莫塔利安放慢腳步,深怕稍微劇烈一點的震動就會讓兩旁建築倒塌。不過小巷的牆壁出人意料地堅固,與外界搖搖欲墜的廢墟形成鮮明對比,在走過的時候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當他們停在那道鋸齒狀的洞口前時,莫塔利安的指尖不小心觸踫到磚塊,但它並沒有像外面的建築那樣化為齏粉。
洞內不算太黑,隱隱可以看到一小塊地板,還有一股濃烈的霉味從深處翻涌而出。洞口邊緣的紋理令人不安地聯想到撕裂的皮肉,讓人不禁對洞內的一切充滿了警惕。
“確定在這里面?”莫塔利安問。
“是的。”利亞肯定地說,“我的傳感器不會出錯,但這里……不對勁。”
“是陷阱嗎?”
“有可能。”
這簡直就像故事里最老套的陷阱——一個受傷的人,一座陰森的建築,還有黑暗中蠢蠢欲動的未知威脅。
雖然那個復數的聲音並沒有跟入小巷,但她們並不會為此放松警惕。
需要關注的是眼前,可以肯定里面有一個人,如果他受傷的話……她們可能就是他唯一活命的機會。
無論如何,她們都必須進去看看。
莫塔利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鼻孔中涌入一股霉味,直達喉嚨深處,他正打算穿過牆上的大洞,卻被利亞拉了一下。
“我先進去。”利亞的聲音不容置疑。沒等他反對,她的金屬身軀已經滑入黑暗,動作輕盈得不可思議。
莫塔利安听見她落地的聲響,很輕的一聲,根本沒必要的聲音,如果不是為了他的話。
十秒。二十秒。時間在寂靜中拉長成蛛絲。終于,在確認洞里面沒有陷阱後,利亞才發出允許進入的通知。
她們踏入的這個空間像是被某種不可名狀的力量粗暴改造過。兩間房屋的隔牆被暴力推倒,地面上東一片西一片散落著黑色的東西。
莫塔利安的靴子碾過其中一片,靴底傳來令人不適的韌性。當他加大力度後,碎片終于發出黏膩的斷裂聲,一股無法形容的焦臭味頓時在空氣中炸開,詭異的很。
太臭了。
接下來的路程莫塔利安都是繞著這些臭烘烘的東西走的。
每向前一步,空氣變得越稠密,又干又悶,好像里面的空氣從來沒流通過。
最奇怪的是地面。明明外面的街道積著厚厚的灰塵,這里卻縴塵不染,只是地上、牆上、天花板上,到處都爬滿了發光真菌,它們蠕動的菌絲在磚縫間脈動,投下的磷光讓整個空間籠罩在病態的綠暈中。
然後他們看到了它。
那個蒼白如尸蠟的巨繭從地板直刺天花板,約莫四米高、兩米寬。它隨著某種節奏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當利亞的光學鏡掃過時,繭皮下隱約透出一個豎直的人形輪廓。
“生命信號確認,目標就在繭內。”利亞說。
“狀態如何,還活著?”
“存活確認。”利亞頓了頓,又問道,“你來還是我來?”
“我來吧,你繼續隱匿。鬼知道那惡心的家伙有沒有在偷偷窺視我們!”
莫塔利安嘴上說得果斷,自告奮勇地攬下任務,可心里卻像壓了塊沉甸甸的石頭,自從來到這個地方後,難以名狀的不祥預感就始終纏繞著他,此刻更是如潮水般翻涌上來,讓他越發煩躁不安。
可要細說,他又說不清這預感究竟從何而來,只覺得前方等待他的絕非什麼好事。
在利亞的指示下,他在大約人頭高度的地方抓起一團繭皮,然後用鐮刀割下它,緊接著又如法炮制,迅速割下另外兩塊。
但觸及更里面的部分時,就沒辦法這麼簡單操作了。
里面的繭層緊緊包裹著目標,根本無法直接抓取,若再用鐮刀去割,稍有不慎就會傷到裹在其中的目標。莫塔利安皺了皺眉頭,果斷放下鐮刀,將手指插入那黏滑異常的繭層。
巨繭的內外觸感簡直天差地別。外皮堅硬如石,仿佛一層堅不可摧的鎧甲;可內里卻截然不同,即便隔著厚實的皮質手套,一種令人作嘔的溫熱觸感還是順著指尖直鑽心底。
“納克雷的屁股!”原體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詛咒,手指更加深入地摳進那讓人厭惡的繭層,力道之大,仿佛要將所有的不適與阻礙都一並撕碎。
看似脆弱的絲線卻展現出驚人的延展性,不易扯斷不說,斷裂處的絲線如同受傷的神經末梢般抽搐著,分泌出一種黏稠的膠狀物質試圖修復傷口。
這點程度的修復自然阻止不了原體的行動。他手上動作不停,缺口在不斷拉扯下逐漸擴大,終于,大到足以讓他窺見繭內的情況。
只見一張泛著鐵青的面容,在那一層透明的黏液薄膜下若隱若現。那面色透著一股衰敗之意,再配上緊閉的雙目,乍一看和死人毫無二致。
看到那張臉,莫塔利安直接愣在了原地。
直到那雙緊閉的眼楮開始微微顫動,仿佛正與無形的夢魘搏斗,莫塔利安才猛地回過神。兩只手毫不猶豫地完全插入缺口直至沒肘,用力將那人臉旁糾纏不清的絲線和黏膩的黏液都狠狠地、徹底地扒開。
仿佛察覺到即將到嘴的獵物要被生生奪走,整個巨繭瞬間如遭受重創的腔腸動物,瘋狂地痙攣起來。斷裂的絲線劇烈蠕動著,分泌黏液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好幾倍,黏膩的液體如潮水般涌出,一些甚至惡狠狠地黏上了莫塔利安的雙手,讓他每動一下都變得異常艱難。
眼看著莫塔利安陷入僵局,利亞也顧不上是否會暴露了,背部的機械結構迅速運作,八根光矛發生器全部彈出。其中六根未開啟激光發射功能,而是憑借其尖銳且堅固的矛頭,如鋼釘般釘入缺口四周,穩固住即將合攏的繭壁;剩下兩根光矛則化作高能激光刃,從莫塔利安雙臂下方切入——雖然無法完全遮擋,但也好過直接暴露。
隨後她將激光調至適宜強度並開始切割。
激光所到之處,繭絲紛紛熔斷,直至開口被激光撕裂到足夠大時,兩人同時發力,將被困者從繭中拖拽而出。
最後一縷繭絲從那人臉上剝離,那雙緊閉已久的眼楮終于緩緩睜開。渾濁的瞳孔在磷光中緩慢聚焦,倒映出兩張震驚的面容。
他們認得這張臉。
雖然他身上的變化巨大,可熟悉的輪廓再加上基因的共鳴,讓兩人篤定,眼前這個被困在繭中的人,顯然就是莫塔利安的基因子嗣——克羅修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