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六麥帶著那幾個戰士和逃亡隊伍匯合時,霧氣突然被一陣刺耳的嚎叫聲撕裂。他猛地抬頭,看見十幾個佝僂的身影正從霧中撲出——那些食尸鬼的爪子已經抓住了落在最後面的篷車。
“跑!快跑!”
但根本不需要提醒,所有人都听見了那聲嚎叫,人群像受驚的鳥群般四散奔逃。
而那些戰士的動作更快。
他們沖鋒的動靜讓地面都在震顫。領頭的戰士像攻城錘般撞進食尸鬼群中。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正面迎接撞擊的那只怪物直接炸開,青白色的體液濺射了好大一片。
接下來的戰斗讓膽小的人胃部絞痛幾欲作嘔。
那些戰士們的鏈鋸武器發出饑餓的嗡鳴,每一次揮動都會帶起一片殘肢斷臂。有個戰士甚至直接用手掌捏碎了一只食尸鬼的腦袋,又把尸體往旁邊一甩,腦漿和骨片直接濺到了六麥的靴子上。
不知不覺,他居然越靠越近。
沒多久,戰斗就結束了。最後一只食尸鬼被釘死在光禿的樹干上。
那個領頭的戰士轉過身,面甲上的目鏡泛著暗紅色的光。六麥能听見他呼吸格柵里傳出的沉重喘息,還有盔甲關節處液壓系統運作的嗡鳴。戰士的肩甲上沾著一塊黏糊糊的內髒,正慢慢往下滑落。
“跟我來。”
沒有多余的話,沒有承諾,甚至沒有解釋要去哪里。六麥和其他逃亡者們都看著他們,看著那些被斬碎的食尸鬼尸體橫陳在路邊,看著那些戰士手中的武器——鋒刃上還滴著綠青色的膿液。
六麥的喉結上下滾動,干澀的吞咽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下意識地搓了搓粗糙的指節——那雙慣于撥開灌木探查前路的手,此刻卻要代替所有人做出決定。
這個“領隊”身份來的如此突然。但——沒有人提出異議。
六麥點了點頭。
這個動作似乎就足夠了。
這些逃亡者——瘦骨嶙峋、面露菜色的成年人,衣服襤褸、髒兮兮的孩子,唯獨沒有老人指真正意義上的老人)——沉默地收拾起行囊。
他們的家當少得可憐。原本二十多輛運糧車只剩下四輛。年輕人推著的小車上,鍋碗瓢盆隨著顛簸叮當作響,還有人背著鼓鼓囊囊的包袱,但里面八成只是些口糧,更多人除了一把農具外一無所有,看起來淒慘得要命。
就算是把所有的東西和逃亡者本身的價值加起來,他們仍然不值幾個錢,也不值得那些戰士費力不討好地來拯救和守護,但那些戰士卻這麼做了。
為什麼?
一路上,六麥都在想這個問題。但目前為止沒有找到答案。腳下的泥濘悄然發生著變化,原本軟塌塌的質地漸漸變得干硬起來。踩上去不再發出那種令人不安的咕嘰聲。
風從灰山的方向吹來,吹散了沼澤里那股腐爛的甜腥,但別指望空氣能變得清新,因為風中裹挾著另一股怪味灌進鼻腔——是那些死尸腐朽內髒混著燒焦的外皮的味道。
六麥的外衣原本沾滿濕氣,現在被風一吹,透心得涼。他緊緊衣服,靴子不小心碾過一具行尸的殘骸,肋骨在他腳下碎裂,發出枯枝折斷般的聲響。有人在他身後干嘔了一聲,六麥回頭看見鄰居圖克的臉色比死人還要蒼白。
一開始,他們像受驚的牲畜一樣擠成一團,連呼吸都壓得極低。但走了一段漫長的路之後,恐懼就被沖淡。
因為他們經過、看到了更多的尸體。
道路兩旁陳列著死亡的盛宴。食尸鬼的殘肢散落在路邊,有些被砍得七零八落,有些則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直接砸碎。一只蒼白之王仰躺在路溝里,長得要命的四肢被齊根切斷,腦袋被某種武器貫穿,留下一個碗口大的洞,綠色的體液已經凝固成膠狀。
斷肢從時聚時散霧中突兀地刺出,如同某種詭異的植物。劍傷、斧痕、鈍器擊打的凹陷——每一具尸體都在無聲講述著戰斗的慘烈。蚊蠅在腐肉上方盤旋,為這場盛宴大聲歡叫。今天是它們的好日子。
“呸!”
他听見身後有人啐了一口,轉頭看去,是鐵匠多克。老人拄著一根木棍,走路一瘸一拐,但眼神凶狠。他路過一具食尸鬼的尸體時,抬起腳,狠狠地踹了一下,把那顆腐爛的頭顱踢進了路邊的水溝里。
“狗東西!”多克罵道。
六麥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笑了。
是啊,這些怪物曾經讓他們恐懼,但現在它們只是尸體。死透了的尸體。
“你覺得我們會去哪?”圖克突然從後面趕上,壓低聲音問。
六麥沒吭聲,眼楮直直地盯著前方戰士的動力劍。他以前見過這把劍迸發出電光的樣子,那電光滋滋作響,亮得刺眼,能把周圍的霧氣都驅散。可現在,它就那麼靜靜地蟄伏在劍鞘之中,收斂了所有的鋒芒,只待下一場殘酷戰斗的降臨。
——如果有一天,他能摸一摸那把劍就好了。
“我怎麼知道?”六麥收回目光,聳聳肩。
“你去問問?”
他瞥了圖克一眼︰“我可不敢,要去你去。”
圖克縮了縮脖子,不吭聲了。
而後,他們被帶進一處洞穴里。
洞穴很矮,入口處堆著幾塊巨石,像是被人刻意搬來擋風的。戰士們示意他們進去,然後把行李堆在洞口外。
“待在這兒。”領頭的戰士最後囑咐道,“別出去。”
六麥想問為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點點頭,和其他人一起擠進了洞穴。
里面很黑,只有從洞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光。空氣里有一股塵土味,還有某種陳舊的臭味,或許這里曾是某些怪物的棲身之地。
六麥摸索著找了個靠牆的位置坐下,後背貼著冰冷的石頭。
圖克又擠了過來,肩膀緊挨著他。
“他們要干嘛?”圖克小聲問,聲音里帶著不安。
六麥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但他們說,這里已經是灰山的地盤,附近有很多霸主的堡壘。”
圖克猛地繃直了身子。“什麼?!那我們應該繼續逃!逃得遠遠的!”
“逃到哪去?”六麥苦笑了一聲,“到哪都是死。”
圖克不說話了。
六麥嘆了口氣,抬頭看向洞口。那些戰士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霧氣中,只剩下風吹過岩石的嗚咽聲。
“不如試試相信這些大個子吧。”他低聲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