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而穩定的叩擊聲，在一片死寂和警報蜂鳴的背景音中，顯得異常突兀，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如同在狂風暴雨中敲響的定更鼓。
聲音的叩擊如同心跳，平靜起來了，。
“各位，”丁無痕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警報聲和通訊的雜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安靜。”
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無形的力量。那些因“一級湮滅響應”而陷入短暫僵直、手足無措的軍官和士兵們，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停下了無意義的動作，甚至停下了急促的呼吸。
無數道目光，帶著茫然、恐懼、最後一絲希冀，齊刷刷地聚焦到指揮台前那個叩擊著台面的身影上。
全都看向了本次的指揮官丁無痕，他們的軍神信仰——靖禍君！
“心慌，”丁無痕的食指依舊保持著節奏，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慘白或絕望的臉，“不能解決任何事情。”
他的話語如同冰水，澆在眾人心頭那團恐懼的火焰上，雖然冰冷刺骨，卻奇跡般地帶來了一絲清醒。
艦橋內，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轟鳴、設備運行的嗡鳴，以及那穩定得令人心悸的叩擊聲。
平靜或者說怪異的有些可怕。
“按照剛才的命令，繼續執行下去。”丁無痕的語氣恢復了指揮官應有的沉穩，仿佛剛才那個發出“湮滅響應”咆哮的人不是他。
“現在的我們，還沒有辦法確認這三相彈的情報，到底是達貢的垂死恫嚇，還是確有其事。”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艦橋的舷窗，投向遠方那籠罩在詭異紫色護盾下的達貢海島。
“如果是假的，最好。”
“哪怕……是真的，”他的聲音沒有絲毫顫抖，平靜得可怕，“我們的恐慌，除了加速死亡，沒有任何的作用。安靜下來，各歸其職。”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控制台復雜的光屏上，食指的叩擊也終于停下。
“下面，听我指揮。”
所有人，無論是經驗豐富的老軍官，還是年輕的士官。
在丁無痕這近乎冷酷的平靜和有條不紊的指令下，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那短暫的、如同暴風雨前死寂般的停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強行壓抑了恐慌、繃緊到極致的專注。
沒有歡呼，沒有振奮的口號，只有更加急促、卻不再混亂的鍵盤敲擊聲、指令復述聲和系統運行的嗡鳴。
沉默，但充滿了力量。
只是這沉默之下，是比之前更洶涌的暗流，是暴風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寧靜。
丁無痕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走鋼絲。
如果他慌了，下面的人會瞬間崩潰，艦隊會變成無頭蒼蠅。
如果他表現得過于冷靜，甚至毫無波瀾，下面的人會覺得他在強裝鎮定，反而會滋生更深的懷疑和不安。
他必須把這個度拿捏得恰到好處——要讓所有人看到，他們的指揮官也感到了那刺骨的寒意。
他確實感到了，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但他沒有被擊倒，他依然在思考。
在戰斗，在尋找哪怕一絲生機。
這，才能給予他們繼續執行命令、與死神賽跑的勇氣。
“卡爾，”丁無痕的目光沒有離開屏幕，只是平靜地叫了一聲副官的名字，“你過來，我問你一些事情。”
他的食指又開始在指揮台上輕輕叩擊，節奏似乎比剛才快了一點點。
軍官們雖然依舊在高效運轉，但眼角的余光都不自覺地掃過指揮台。丁無痕保持著端坐的姿態，面容沉靜如水，仿佛剛才的末日指令只是演習的一部分。
然而，在他那被指揮台擋住的、無人可見的下方，他的另一條腿，正以一種完全失控的頻率和力度瘋狂地抖動著。
那絕非平時習慣性的小動作，而是肌肉在巨大壓力下無法抑制的痙攣！
每一次抖動都帶著全身的力量，靴底與腳下堅固的合金甲板劇烈摩擦，發出細微卻刺耳的“滋啦”聲。
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情況下，那特殊加固過的指揮台底座鋼板已經肉眼可見的凹陷下去。
而旁邊竟已被他失控的力量踏出了幾道細微卻清晰可見的凹陷紋路！
“所有人繼續運轉下去，我出去一趟！”丁無痕忽然站起身，聲音依舊平穩，不容置疑。
他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向通往艦橋外側甲板的艙門。
卡爾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快步跟上。
厚重的艙門在身後關閉，隔絕了艦橋內緊張壓抑的空氣。
撲面而來的是帶著濃重海腥味的海風，冰冷而潮濕。
眼前是龐大艦隊森然的陣列，遠處是達貢海島上那如同天譴般矗立的巨大紫色能量護盾，扭曲的光幕下，是隱藏著滅世凶器的地獄入口。
丁無痕走到艦艏的圍欄邊，雙手用力抓住冰冷的金屬。
海風猛烈地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也吹拂著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下方，洶涌的海浪拍打著巨大的鋼鐵艦體，激起白色的泡沫。
更遠處，一些剛剛浮上海面的小型登陸艇和身著潛水作戰服的士兵身影在波濤中起伏。
那是最後一批接到進攻命令、剛從淺海撤離的入侵部隊。
許多人臉上還帶著戰斗的硝煙和未能盡數復仇的憤怒與不甘，茫然地看向旗艦的方向。
丁無痕的目光掃過那些年輕而困惑的面孔。
感受著腳下艦體傳來的、引擎超負荷運轉帶來的低沉震動，以及海水拍打鋼鐵的轟鳴。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咸腥和鐵銹味的空氣，示意讓卡爾貼近一些。
“你當時信息入侵的時候，”丁無痕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兩人能听清，平靜下是暗流洶涌。
“沒有挖掘到這些信息嗎？”他轉過頭，目光銳利如鷹隼，直視著卡爾的眼楮。
“這不像你的性格。我知道你平時玩世不恭，看著不太靠譜……”
丁無痕頓了一下，語氣異常認真，“但我知道，在關鍵時刻，你比任何人都可靠。你是我兄弟，是我父母認可的養子，是我丁家的一份子。”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我知道我不該懷疑你，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須問明白。
洛德、五月、我二哥……還有這數萬將士的命，都懸在這根線上。”
卡爾雙手猛地按住冰冷的圍欄，指節同樣發白。
他沒有立刻回答，目光死死盯著下方翻涌著白沫、如同深淵巨口的黑色海水，腦海中信息流的碎片在瘋狂回溯、踫撞。
丁無痕的信任和質問，像兩把重錘砸在他心上。
突然，一個之前被他忽略、認為是無關緊要的細節猛地閃過——
主教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在某個瞬間似乎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異樣！
當時他正沉浸在破解的快感中，只當是對方對網絡被入侵的憤怒或驚訝，並未深究。
“當時……”卡爾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懊惱，“我網絡入侵成功，觸踫到核心數據庫邊緣的時候……主教的臉，變了一下。很細微，但我看到了。
當時……我覺得可能是被入侵的惱怒，或者是一些不痛不癢的秘密被發現的應激反應……就沒多想。”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丁無痕，眼中帶著一絲不確定的驚疑，“會不會……會不會就是這孫子！
他偷偷搞了鬼，把這部分關于三相彈的信息，藏在了更深層，或者用了某種我們不知道的物理隔離手段？
就像……就像在保險櫃里又加了一個只有他知道密碼的暗格？”丁無痕沉默著，目光再次投向海面。他看到幾艘登陸艇上的軍人浮出水面，正艱難地靠近最近的驅逐艦。
當其中一人抬頭，目光接觸到旗艦艦艏的丁無痕時，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在水中盡力挺直身體，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盡管身體在海浪中搖晃，但那敬禮的手臂卻異常堅定。
丁無痕心中一顫，沒有任何猶豫，同樣站直身體，面容肅穆，對著海面上的士兵，回了一個同樣標準、帶著千鈞之重的軍禮！
這是袍澤之間無需言語的信任與托付。
禮畢，他才緩緩放下手臂，目光依舊深沉地看向卡爾，聲音低沉而肯定︰“大概率不會。”
他分析道，“主教是個老狐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們這支艦隊，就算加上所有預備役，也遠不到神州全部力量的十分之一。
他更清楚，用這種情報來‘恫嚇’一支由我丁無痕指揮的、執行特殊任務的精銳艦隊，風險有多大。
一旦被我們識破是假的，只會激起更凶猛、更不顧一切的反撲，把他和他的‘父神’徹底挫骨揚灰。
這不是他的風格。他不是那種會拿這種底牌來玩心理戰的賭徒。
他是喜歡平等而不對等的對賭，而且是為了讓文明活下去。”
丁無痕的眼神銳利起來，“所以，卡爾，告訴我實話。
你當時在數據庫里，到底看到了什麼？那些被刻意隱藏起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需要所有的碎片！”
卡爾感受到丁無痕話語中的分量和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帶來的壓力。
他閉上眼楮，努力回憶著當時如同洪流般沖刷而過的數據信息片段，語速加快︰“是一些交易記錄……非常龐大的交易記錄網絡。
主要是煉金聖堂，還有一些……全球其他或明或暗的勢力，在過去的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里。
與達貢教進行的秘密物資往來清單。種類很雜，有常規的金屬、能源、藥品，也有非常規的……
比如一些被嚴格管制的稀有同位素樣本，一些高精度工業母機的核心部件，甚至……
還有一些關于深海地質構造的絕密勘探數據。”卡
爾皺緊眉頭，“我當時粗略掃了一遍，雖然敏感，但曝光出來，頂多是讓聖堂和一些勢力聲譽掃地。
內部清洗一批人，國際社會譴責一輪。
雖然嚴重，但絕不至于讓主教在那種生死關頭，還如此在意這些‘舊賬’被翻出來。
這些‘丑聞’的價值，遠不如他用來談判的籌碼或者他自身的性命重要。
所以……我當時判斷，這些被藏起來的東西，雖然重要，但並非我們此次行動的致命關鍵……就沒花時間去深挖細究。”
丁無痕听著，大腦飛速運轉，將卡爾提供的信息碎片與當前的絕境進行著冷酷的拼圖。
煉金聖堂……稀有同位素……深海地質數據……這些碎片似乎隱隱指向某個方向，但在那五顆滅世炸彈的陰影下，一切線索都顯得如此模糊而遙遠。
“行，”丁無痕重重地吐出一個字，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扛起了更重的東西。
他伸出手，用力按在卡爾的肩膀上，那力道傳遞著絕對的信任和無需言說的情誼。“兄弟，我信你。”
海風吹過，帶著刺骨的寒意。
丁無痕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籠罩在紫色護盾下的達貢島。
眼神深處，那強行壓制的恐慌如同熔岩般翻涌上來，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現在的我……很慌。”丁無痕的聲音平靜細微，但是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他像是在對卡爾說。
又像是在對著冰冷的大海和那座死亡之島低吼。
“我二哥丁天……那個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形，卻總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的混蛋……就在那下面！
洛德，那個像岩石一樣可靠的家伙，還有五月……那些年輕的孩子……他們都在里面！”
他的手指死死摳進冰冷的合金圍欄，指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老子他媽不怕死！
我想進去！現在！立刻！馬上！
我想用這雙手砸開那個該死的烏龜殼！我想他媽的沖進去，把老子的人，一個不落地揪出來！”
他猛地一拳砸在圍欄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手臂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無處發泄的狂暴力量和無邊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