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九列車的綠皮車廂碾過珠江大橋時,車窗玻璃已凝著霜花。劉冠亭呵出的白氣在玻璃上洇出霧痕,身旁三個調音師正忙著給設備箱系防風繩——香港帶來的鴨絨襖在廣州的濕冷里失了效,滌綸面料裹著的身子仍像浸在冰水里。
月台上的蒸汽燈在霧中晃成昏黃的團,當 當的車門拉開時,一股混著煤煙的冷風驟然灌進車廂。走在最前的阿昌打了個激靈,手里的調音台說明書被風掀起角,紙頁上的繁體注解沾了潮氣,墨跡暈得像宣紙上的淡墨。
" ,比維多利亞港的海風還刺骨。"劉冠亭裹緊呢子大衣,卻感覺寒氣順著衣領往骨髓里鑽。出站口的鐵柵欄上掛著冰稜,在路燈下閃著細碎的光,穿軍大衣的檢票員跺著腳撕票,票根上的油墨字被凍得發脆,一捏就碎成渣。
三個調音師縮著脖子拖行李箱,滾輪碾過結冰的水泥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突然一陣北風卷著雪籽刮來,阿昌下意識抬手護臉,卻觸到鏡片上的冰碴——這才想起廣州的冬天是不帶預告的,濕冷像無數根細針,扎得臉皮生疼。遠處騎樓的檐角掛著冰錐,在霧中若隱若現,倒像是他們忘在香港錄音棚的麥克風支架。
出站口的風燈在霧里晃成昏黃的團,凌晨裹著軍大衣的身影嵌在鐵柵欄間,圍巾末端被風掀起,掃過劉冠亭凍得發紫的手背。"冠亭哥,這兒!"他的喊聲混著火車汽笛,被濕冷的空氣揉得發悶,三個調音師拖著結冰的行李箱上前時,阿昌的皮鞋在青石板上滑了個趔趄。
"快上車!"凌晨拉開老切諾基的車門,一股混合著汽油味的暖氣撲面而來。五個人擠進後排時,阿昌的調音箱磕到車門內側的木紋貼紙,剝落的邊角露出底下的鐵皮——這老車的空間竟能容下三個設備箱和人,讓香港來的伙計們直咋舌。
"去沙河大街。"凌晨敲了敲駕駛台,司機擰開的暖風機突然咳出團白霧。車窗外的騎樓飛檐掛著冰稜,在路燈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劉冠亭數著儀表盤上的裂紋,听凌晨用粵語解釋︰"沙河大飯店離星海音樂學院近,明早去二橫路的工作室調設備,步行十分鐘。"
的士碾過結冰的路面,後排的阿昌突然指著窗外笑︰"看那冰錐,像不像咱們錄音棚的防噴網?"話音未落,車子猛地顛簸,三個設備箱在腳墊上撞出悶響,倒像是給這濕冷的廣州夜打了記重拍。凌晨望著擋風玻璃上的霜花,想起昨夜阿生往他大衣口袋塞的暖手袋——此刻正躺在駕駛台抽屜里,和這老切諾基的暖氣一樣,默默烘著異鄉人凍僵的關節。
辦妥入住手續時,凌晨將房卡塞進劉冠亭上衣內袋。二樓餐廳的玻璃蒙著白霧,推開木門瞬間,混著炭火氣的暖香撲面而來,穿藍布衫的伙計正端著砂鍋從後廚出來,砂鍋蓋沿溢出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細珠。
"幾位老板坐這兒!"伙計領他們到臨窗圓桌,竹筷套上印著褪色的"沙河大飯店"字樣。凌晨熟稔地翻開菜單,泛黃的紙頁間飄出醬油與陳醋的混合氣息。阿昌突然指著玻璃上的冰花笑︰"這紋路倒像咱們調音台的波形圖。"
"先上例湯。"凌晨沖伙計比了個手勢,轉頭對劉冠亭解釋︰"今日是蓮藕花生豬骨煲,用白雲山泉水熬了三小時。"說話間,砂鍋蓋被掀開,乳白的湯面上浮著油潤的蓮藕片,花生吸飽了湯汁,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蒸汽氤氳中,能看見湯里的豬骨縫隙都透著骨髓的油光,勺柄踫撞砂鍋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試試這道白雲豬手。"凌晨夾起晶亮的豬手塊,醋汁在瓷盤上洇出淺紅的紋路。劉冠亭咬下時,冰涼爽脆的豬皮在齒間發出輕響,酸甜中帶著子姜的微辣,後頸的寒氣瞬間被驅散。阿昌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這酸味像不像咱們錄音棚的防噴網?"眾人哄笑時,凌晨示意伙計端上沙河粉的五種做法。
最先上桌的是干炒牛河,鑊氣焦香混著芽菜的清甜,河粉邊緣帶著恰到好處的焦痕;涼瓜雞茸河的碧綠芡汁裹著綿密的苦瓜丁,入口先苦後甘;五柳河的糖醋汁在瓷碟邊緣凝成糖霜,炸過的河粉吸飽了醬汁卻不失酥脆。最妙的是豉油皇炒面,細如發絲的面線裹著琥珀色的醬汁,與銀芽、韭黃翻炒得根根分明。
當老火湯的熱氣徹底模糊了玻璃窗,凌晨看見劉冠亭用竹筷撥弄著碗里的豬手筋。窗外的騎樓檐角掛著冰錐,在路燈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極了他們昨夜調試設備時,調音台上閃爍的指示燈。他悄悄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暖手袋,突然覺得這濕冷的廣州冬夜,竟有這煙火人間的溫暖。
沙河大街的路燈在霧中暈成橘黃的團,凌晨領著眾人往星海音樂學院走時,阿昌突然指著巷口涼茶鋪的霓虹燈笑︰"這" 痧茶"的招牌,亮得像咱們錄音棚的電平表。"騎樓飛檐的冰錐滴著水,落在劉冠亭呢子大衣上凝作冰晶,而凌晨袖口磨出的毛邊,正掃過路邊結霜的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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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禮堂的紅磚牆泛著潮氣,推開雕花鐵門時,一股混合著松木與梔子香的氣息撲面而來。谷老師正踩著板凳掛聲學處理棉,藏青色中式罩衫的下擺隨動作晃蕩,銀簪綰著的發髻間別著枚錄音帶造型的發卡。"可把你們盼來了!"她轉身時,玳瑁眼鏡滑到鼻尖,露出眼角細密的笑紋,手里的圖釘還沾著木屑。
三十米高的穹頂彩繪在頂燈亮起時顯影,天使翅膀的金箔漆與地面新鋪的藕荷色隔音氈相映。十二台neve調音台排成弧線,機架上的dbx壓縮器閃著幽藍微光,而谷老師的工作台上,青瓷筆筒里插著錄音筆與毛筆,旁邊的搪瓷杯還飄著茉莉花香。"這些設備報關時,谷老師催了七次加急電話給海關。"凌晨話音未落,林沫的羊絨圍巾隨步伐輕晃,流甦掃過凌晨袖口磨出的毛邊。她突然駐足從包里摸出暖手袋,指尖觸到袋面溫度時,又悄悄往凌晨掌心塞了塞,凌晨望著林沫腓紅的溫情脈脈,心中一暖,報以一笑。
"冠亭先生久仰!"谷老師與劉冠亭握手時,指尖的粉筆灰蹭在對方呢子大衣上,她忽然松開手,指向牆角堆疊的木箱︰"這些英國neve調音台,跑了七趟海關才蓋完章。"海關封條的紅漆在燈光下流淌,像未凝固的音符,"去年在香港听過您給張國榮做的混音,那套空間殘響算法,正是我們要嵌進飛圖基因里的密鑰。"
木箱側沿的燙金標識"飛圖娛樂"在霧中起伏,谷老師從罩衫口袋摸出的磁帶盒邊角已磨圓,泛黃便簽上除了混響標注,還寫著一行小字︰"香港錄音團隊參數對照表"。"林沫這版《千千厥歌》,我想做兩個版本——"她突然翻開盒蓋,露出磁帶內側的鉛筆字,"粵語原版用您團隊的電子混響,普通話版要加進星海湖的蛙鳴采樣,讓兩種聲音在耳道里撞出珠江入海口的浪。"
阿昌戴著耳機調試話筒時,谷老師已打開錦盒,十二枚銅旋鈕在掌心泛著暖光︰"廣州牙雕師傅雕的木棉花紋,要嵌進英國設備的心髒里。"當梅花紋旋鈕卡進neve台的瞬間,隔壁琴房的古箏恰好撥出泛音,銅扣輕響與琴弦震顫在聲場里交疊,像極了她畫在聲譜圖上的"中西合璧共振點"。
"冠亭先生可知,北京現在每月只批三張專輯?"她用軟布擦拭jb音箱的動作忽然停頓,布面梔子香混著設備靜電味在冷霧中凝成團,"但咱們有星海音樂學院的錄音棚,有您帶的這手調音技術——"銀簪在頂燈下滑出銀弧,指向穹頂彩繪剝落的天使翅膀,"等把這些英國旋鈕換成中國芯,飛圖要做全中國第一個出cd專輯的廠牌,讓卡帶時代的耳朵,听見數字音頻里的珠江潮。"
此時阿昌正對著防噴網哼唱旋律,窗外冰錐墜地的碎裂聲,與谷老師手繪的聲場分布圖上,那些代表高頻激勵的紅箭頭遙相呼應。她忽然抓起劉冠亭的手按在調音台上,旋鈕的金屬涼意透過掌心傳來︰"您團隊的混響技術,配上我們攢的這些洋設備,飛圖要在三年後,讓全中國唱片店的貨架上,飛圖的盒帶能把櫃台壓彎。"話音未落,木箱堆里突然傳來磁帶轉動的沙沙聲,像提前奏響的時代序曲。
寒夜車碾珠江弦,舊禮堂開藍眼懸。
銅鈕雕花嵌嶺韻,銀簪刻譜引星泉。
飛圖欲築音頻界,金曲先調律呂天。
待到cd鋪滿地,嶺南月浸萬張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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