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在工作室里氤氳流轉,凌晨正與大伯公暢談陶瓷廠的新規劃,忽聞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木門推開,省圖書出版社的顧主任側身而立,身後跟著兩位氣質卓然的老者——省文聯主席李慕天步伐從容,另一位身著藏青中山裝、戴著金絲眼鏡的,正是省工會副主席兼省致公黨秘書長蔡成慧。
"小晨,不請我們坐坐?"李慕天爽朗的聲音打破靜謐,目光已被展架上釉色流轉的瓷瓶吸引。他與凌晨雖多次書信往來,卻從未踏入這間傾注著少年心血的工作室。作為《凌明哲教授作品研討會》的主要發起人,李慕天始終未能說服凌晨出席,此番專程前來,眼底藏著幾分勢在必得的執著。
蔡成慧扶了扶金絲眼鏡,目光定格在角落堆疊的漫畫原稿上。那些泛黃的紙頁間,躍動著水墨與線條交織的奇妙世界。雖從未與凌晨謀面,但他無數次在凌明哲的書信里,讀過關于這個孩子的才華與執著。此刻,滿室作品將傳統青花的典雅與現代漫畫的靈動熔于一爐,他不禁輕叩展架,喟嘆道︰"和老凌當年文學創作的鋒芒如出一轍,連這份對藝術純粹的痴勁兒,都絲毫不差。"
茶湯在青瓷盞中泛起琥珀色漣漪,凌晨將新沏的鳳凰單樅遞到蔡成慧手中。老人袖口別著的舊鋼筆在光影下泛著微光——那支筆帽刻著"明哲"字樣的金星鋼筆,正是凌明哲生前最愛的物件。蔡成慧捧著茶盞的手微微發顫,蒸汽模糊了鏡片︰"老凌若能看到你今日成就......"
"蔡伯伯謬贊,不過是守著前輩的火種再添些新柴。"凌晨話音未落,李慕天已將燙金邀請函"啪"地拍在茶案上,紅綢包裹的請柬邊緣沾著淡淡的油墨香。窗外木棉花突然撲簌簌墜落,正砸在那份印著《牧馬人》書名的請柬封面上。
"小晨,這回你必須到場!"李慕天食指重重叩擊邀請函,"三天後的《牧馬人》全國研討會就在省文聯召開。讀者對改編漫畫的討論熱度,比原著小說再版還高!"他抽出隨身攜帶的剪報冊,泛黃的報紙上滿是紅筆批注︰"有讀者評價你的漫畫將草原風雪都畫進了文字肌理里,連人物睫毛上的霜花都藏著隱喻!"
蔡成慧摘下眼鏡擦拭,露出驚訝神色︰"听說你把小說里牧民與馬群的羈絆,轉化成水墨暈染的動態線條?"他望著牆上大幅漫畫原稿,畫中嘶鳴的駿馬鬃毛如火焰般飛揚,背景竟是用青花瓷的冰裂紋勾勒出的草原天際線。
凌晨摩挲著茶盞邊緣,釉面凸起的纏枝紋硌得掌心發癢︰"父親總說文字要像篝火,既能照亮人心,也能溫暖時代。我不過是用畫筆延續這份溫度。"話音未落,窗外忽然掠過一群歸鳥,翅膀拍打聲與室內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交織成曲。在茶香與墨韻的氤氳里,關于文學傳承與藝術創新的對話,正隨著暮色漸濃緩緩鋪展。
茶霧裊裊升騰間,大伯公望著李慕天與蔡成慧反復摩挲漫畫原稿的專注模樣,喉結動了動,終于將攥了半晌的話吐出口︰"李主席、蔡主席,您二位都是老凌的至交......"他蒼老的手指無意識叩著藤椅扶手,"荔枝涌的凌家大屋,應該可以落實政策了吧?"
工作室陡然安靜,唯有紫砂壺的水沸聲在角落里作響。李慕天手中的邀請函懸在半空,蔡成慧扶眼鏡的手僵住,連一旁的顧主任都忘了品茶,瓷杯停在唇邊。那棟雕花木窗、青石天井的嶺南老宅,曾是凌明哲伏案疾書的地方,此刻卻成了住著七戶人家的大雜院。
"竟把這事疏忽了!"李慕天重重拍在大腿上,金絲眼鏡滑到鼻尖,"當年老凌被抄家時,我們還幫著轉移過手稿......"他忽然轉頭看向蔡成慧,後者已掏出鋼筆在筆記本上飛速記錄︰"房管部門那邊我認識人,明早就去查檔案。"
大伯公布滿皺紋的臉上泛起潮紅︰"那些住戶都是困難戶,要是能協調幾套安置房......"話未說完,蔡成慧已合上筆記本︰"包在我們身上!總不能讓英雄後代連祖宅都回不去。"
凌晨盯著茶盞里打轉的茶葉,心跳聲在耳膜上擂鼓。記憶里老宅堂屋的酸枝屏風、天井里的百年玉蘭樹,此刻突然變得觸手可及。當李慕天再次將邀請函推到他面前,聲音里多了幾分不容拒絕的懇切︰"研討會必須到場,你解讀的《牧馬人》不僅是漫畫,更是文學新生。"
窗外暮色漸濃,木棉花在晚風里簌簌飄落。凌晨望著三位長輩眼中的期待,終于伸手接過邀請函,燙金字體在指間微微發燙︰"謝謝李主席,我一定去。"茶香混著暮色漫過滿室陶瓷與漫畫,一場關于傳承與歸屬的約定,在這個春天的傍晚悄然落定。
紫砂壺第三次沸騰時,工作室的雕花木門被推開一道縫。卓群靚媽提著裹著藍布巾的保溫桶側身而入,藏青色斜襟衫下擺沾著細碎的山藥屑,鬢邊白玉簪隨著動作輕晃,驚起滿室茶香都跟著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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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忙得忘了時辰?"她望著茶案上結殼的茶點,輕聲嗔怪。見眾人圍坐討論的熱切模樣,便踮著腳將保溫桶擱在角落畫案上,青瓷碗踫撞聲輕得像春日落雨。轉身時,藍布圍裙掃過未完成的陶瓷坯體,留下若有若無的當歸藥香。
"你們聊,我先走了。"她朝眾人頷首,鬢發垂落遮住半張臉。李慕天握著邀請函的手指微微發僵,這位素未謀面的凌夫人周身縈繞著水墨般的氣質,竟與他記憶里凌明哲筆下的江南女子重疊。
蔡成慧的鋼筆"啪嗒"掉在筆記本上。鏡片後的目光牢牢鎖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藍布裙角在暮色里蕩出的弧度,恍惚間竟與記憶深處某個重疊——1948年的碼頭,白裙少女被強行拽上渡輪時,回眸那一眼淚濕的凝望。三十年來,他將自己鎖在對海峽彼岸的思念里,任憑歲月染白鬢角,卻在這一刻,被卓群靚媽鬢角晃動的白玉簪,攪碎了冰封多年的心湖。
"蔡主席?"顧主任的喚聲驚醒了怔忡的人。蔡成慧慌忙俯身拾筆,指腹擦過筆記本上洇開的墨漬,忽然想起戀人臨別塞給他的素箋,同樣被淚水暈染得字跡模糊。此刻工作室里蒸騰的熱氣裹著山藥雞湯的醇香,卓群靚媽臨走前輕聲叮囑"記得趁熱喝"的余韻,像春日細雨般滲進他干涸多年的心底。
"卓群老師慢走!"顧主任慌忙起身相送,打翻的茶湯在青磚上洇出深色紋路。直到木門重新合攏,蔡成慧仍盯著畫案上微微發燙的保溫桶出神,蒸騰的熱氣里,山藥雞湯的醇厚混著她發間的茉莉香,將滿室瓷韻墨香都攪成了綿長的思緒。
暮色漫過窗欞時,他無意識摩挲著筆記本扉頁,那里洇著一滴不知何時落下的水漬,像極了卓群靚媽轉身時鬢角晃動的白玉簪。
紫砂壺的沸水聲中,蔡成慧俯身拾筆時踫翻了茶盞。深褐茶湯在青磚上蜿蜒,他卻渾然不覺,目光追著卓群靚媽遠去的藍布裙角,鏡片後的瞳孔微微震顫。這失態的一幕,讓正在添茶的凌晨指尖微頓——他看著蔡成慧耳尖泛起的薄紅。
"蔡伯伯,您的鋼筆。"凌晨將筆遞過去,刻意壓下唇角的笑意。這位素來沉穩的副主席此刻竟像個慌亂的少年,袖扣還勾住了筆記本的邊角。李慕天若有所思地摩挲著邀請函,顧主任則輕咳兩聲打破凝滯的空氣。
暮色爬上畫案,保溫桶還在散發著熱氣。凌晨望著蔡成慧反復擦拭鋼筆的動作,心里泛起漣漪。父親離世後,卓群靚媽獨自撐起這個家,廚房永遠溫著熱湯,畫室的宣紙也從未斷過…
"蔡主席家里有多少個孩子?"凌晨指尖撫過陶瓷坯體上蜿蜒的青花紋路,釉泥在暮色里泛著濕潤的光澤。話音未落,工作室里驟然安靜,唯有紫砂壺的沸騰聲愈發清晰。蔡成慧握著鋼筆的手猛地收緊,金屬筆桿在掌心硌出一道紅痕,鏡片後的目光慌亂游移,像受驚的魚群。
李慕天見狀,輕輕拍了拍老友僵硬的肩膀︰"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蔡主席至今還是"孤家寡人"。"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感慨,伸手接住飄落在茶案上的木棉花,"解放前夕,他和未婚妻在碼頭被生生拆散。姑娘被家人逼去了海峽對岸,從此音信全無......"
蔡成慧突然起身,帶翻的木椅在青磚地上劃出刺耳聲響。他望著窗外紛飛的木棉,那些嫣紅的花瓣如同記憶里被撕碎的船票,紛紛揚揚落在記憶深處。三十載春秋,他將自己困在時光的繭里,每日對著泛黃的照片和褪色的信箋,固執地等待著不可能的重逢。
"這些年,他推掉了多少好姻緣。"李慕天的嘆息混著茶香飄散,"誰能想到,今天在這兒......"他意味深長地看向凌晨,後者正盯著蔡成慧落在筆記本上的木棉花,花瓣邊緣的褶皺像極了卓群靚媽轉身時藍布裙的紋路。
暮色漫過滿室陶瓷,未完成的漫畫稿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影。凌晨忽然想起昨夜歸家時,看見母親獨自書案上發呆,鬢邊的白玉簪隨著筆尖輕顫。那時他只覺得孤單,此刻卻希望有雙溫暖的手能替他撫平母親眉間的細紋。
"或許,該讓老宅的玉蘭樹再開一次並蒂花。"凌晨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瓷坯的弧度。窗外的木棉越落越多,恍惚間,他仿佛看見蔡成慧拾起那朵花時,眼底沉寂多年的冰川正悄然裂開一道縫隙,春水漫過荒蕪的河床,帶來新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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