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公與凌晨乘坐的班車,直至下午兩點才抵達省汽車站。凌晨開口問道︰“大伯公,咱們先回中大我家,今晚再去靜茹姨媽那兒,怎麼樣?”大伯公擺了擺手,說道︰“先去靜茹姨媽家。到了那兒,我帶你去寶華路尾的吳財記面店吃面,吃完走著就能到。”
隨後,二人坐上 15 路車,在荔灣南路站即現今的華貴路)下車。大伯公對這西關地界頗為熟悉,遙想當年,何家大少爺在此處也曾是風光無限。他領著凌晨從寶華路的巷口進入,來到一間並不起眼的西關大屋前。大伯公抬手,穩穩地拍了三下手掌,那木趟櫳便緩緩地開啟了。大伯公朗聲道︰“找財記。”開門之人瞧見他們二人,又謹慎地探出頭去瞧了瞧巷子,見並無其他人,這才將他們迎進屋內,嘴里還絮叨著︰“如今這做生意呀,可得處處小心。”大伯公深有同感︰“確實,掙這點辛苦錢,好似做賊一般,不過政策總歸是要往好的方向變的。”此時,凌晨才知曉大伯公是要來這老字號的私伙局面店吃面。
大伯公問道︰“財記不在此處?”那人回應道︰“財叔白天去街道環衛站上班了,早上將材料備好後,便由我來負責給大家煮面。”大伯公點頭︰“這年頭,大家生活皆不易。來兩碗大鮮肉雲吞面。”那人應承下來︰“行 ,二位且稍等片刻。不知可有糧票?無糧票的話,一碗面需五毛錢,若有糧票則只需三毛五。”凌晨忙從口袋中掏出一塊錢遞過去,那人接過錢,轉身快步走進廚房忙碌去了。
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雲吞面被端上桌來。那青花瓷碗中,盛著的仿佛是歲月沉澱的美味。大伯公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臉上滿是期待與享受之情。只見那面條細如發絲卻根根分明,色澤光亮而富有彈性,顯然是經過精心揉制與精準火候烹制。雲吞則如圓潤的玉珠,飽滿的肉餡將薄如蟬翼的面皮撐得恰到好處,它們乖巧地浮在清亮如鏡、微微泛著油花的面湯之中。嫩綠的蔥花與鮮黃的韭黃星星點點地散落其間,宛如翠玉與黃金點綴著這一碗佳肴,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直鑽心底,瞬間勾動起人的食欲。
大伯公輕輕挑起一筷子面,略作停頓,伸手拿過桌上的陳醋,微微傾斜瓶身,一股棕褐色的醋液如絲縷般落入面中,醋香瞬間與面香交融,四溢開來。隨後他才將面緩緩送入口中,先是輕輕抿住,繼而緩緩咀嚼,隨著牙齒的上下咬合,面條的筋道口感、面湯的鮮美滋味以及陳醋的醇厚酸香在口腔中交織散開。大伯公臉上的皺紋都仿佛被這美味熨帖開來,漸漸舒展開去,那原本透著歲月滄桑的眼神中此刻滿是陶醉與滿足。他微閉雙眼,沉浸在這味蕾的奇妙旅程之中,每一口的咀嚼都像是在與過去的時光對話,仿佛這一口面,化作了一把神奇的鑰匙,帶他穿越回往昔的舊時光。那時候,或許街頭巷尾都是這般熟悉而純粹的味道,或許年輕的他也曾在這相似的場景里,懷著對生活的熱忱與憧憬,暢享這簡單卻珍貴的美食帶來的快樂,歲月悠悠,而此刻,這一碗面讓那些記憶再次鮮活。
凌晨在一旁看著大伯公那陶醉享受的模樣,心中也滿是好奇與期待,便學著大伯公的樣子,伸出手握住筷子,那筷子在指尖微微顫動,帶著一絲緊張與興奮。他緩緩地將筷子伸向碗中,輕輕挑動,試圖像大伯公那般優雅地挑起一筷子面,可那面條卻似調皮的精靈,在碗中滑來滑去,好不容易才被他馴服地攏在一起。
接著,凌晨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陳醋瓶子,那棕褐色的液體在瓶中輕輕晃動。他微微傾斜瓶身,陳醋便如涓涓細流般落下,“滴答”幾聲,落入面中,醋香瞬間四溢開來,與面香交織纏繞,鑽進鼻腔。
凌晨將面緩緩送入口中,嘴唇先是輕輕觸踫那帶著溫度的面條,感受著它的柔軟與韌性。隨後,牙齒輕輕咬合,“嘎吱”一聲,雲吞的薄皮破裂,鮮美的湯汁在口中爆開,那濃郁的肉香與面湯的醇厚、陳醋的酸香迅速融合。他的眼楮微微睜大,滿是驚喜與滿足,喉嚨下意識地滾動,將這一口美味咽下,只覺一股暖流順著食道而下,熨帖了整個身心。
凌晨細細品味著口中的美味,只覺這雲吞面的口感層次豐富得如同一場精彩的交響樂。面條的筋道、雲吞的鮮美、面湯的醇厚以及陳醋的酸香,每一種味道都在舌尖上跳躍、交融,奏出一曲和諧美妙的旋律。
他不禁環顧四周,這西關大屋的古樸氣息仿佛也融入了這碗面中。屋內的木質結構散發著淡淡的沉香,與面香相互呼應;斑駁的牆壁見證了歲月的變遷,也似乎見證了這傳統美食的傳承與堅守。
就在這一刻,凌晨才真正地感受到了“吃在廣州,味出西關”的精妙。這不僅僅是味蕾上的享受,更是一種文化的體驗與情感的共鳴。每一口面都承載著西關的歷史底蘊與人文風情,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故事,那些街頭巷尾的熱鬧喧囂、老字號們的堅守與傳承,都化作了這一碗面中的獨特韻味,讓人回味無窮,深深沉醉在這濃郁的嶺南美食文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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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在那個特殊的時代背景下,政策上對私營經濟的禁止如同一把枷鎖,緊緊地束縛住了這些老字號傳統美食的發展。原本應在陽光下大放異彩、傳承百年風味的它們,如今卻只能被迫隱匿于這西關大屋之中,以這種近乎偷偷摸摸的模式去經營。
店內的燈火昏黃而黯淡,仿佛也在為這種無奈的處境而嘆息。老板和伙計們時刻提心吊膽,每一次迎來顧客都像是在進行一場秘密的交易。那扇厚重的木門,隔開了外界的視線,也擋住了老字號應有的熱鬧與繁華。食材的采購只能在暗中進行,烹飪的煙火也不敢肆意升騰,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而食客們,雖懷揣著對美食的熱愛與執著,卻也只能在這壓抑的氛圍中匆匆品嘗,無法盡情地享受美食帶來的愉悅與放松。這些承載著無數記憶與文化的老字號,在政策的夾縫中艱難求生,它們的未來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迷霧,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再次在廣州的街頭巷尾散發誘人的香氣,讓每一個熱愛美食的靈魂都能毫無顧忌地沉醉其中。
凌晨作為重生者,知曉未來的發展趨勢,心中篤定這一年半載間便會有個體戶營業執照出現。他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記憶里第一個個體戶腸粉檔杜志仁的畫面,那是個體經濟走向合法化的標志性開端。
于是,他滿懷信心地對店里那人說道︰“快了!應該明年就會推行個體工商戶登記政策了,到時候就不用再這樣遮遮掩掩地做生意了。”那人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與期待,回應道︰“街道辦事處的人也透露過類似的消息,看來政策真的要放寬了。”
大伯公微微點頭,感慨道︰“是啊,確實是時候放開政策了。如今吃個面都好似做賊一般,這種局面早該改變了。這些傳統美食本就該大大方方地傳承與經營,讓更多的人能夠品嘗到,也讓這些老字號能重新煥發生機與活力。”言罷,大伯公又挑起一筷子面,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這些美食在寬松政策下蓬勃發展的景象,臉上的神情也多了幾分欣慰與憧憬。
品嘗完美味的雲吞面後,大伯公帶著凌晨緩緩步出那間隱匿著傳統美味的西關大屋。他們沿著寶華路悠然直走,此時的寶華路,雖在歲月的磨礪與政策的限制下少了幾分往昔的熱鬧與喧囂,但仍能從街邊那些或掩門或半遮的店鋪中,嗅出曾經的繁華氣息。
不多時,二人轉入了恩寧路。恩寧路兩旁的騎樓,帶著獨特的嶺南建築風格,那斑駁的牆壁與古舊的窗欞,似在默默訴說著往昔的故事。大伯公的腳步逐漸放緩,眼神中多了一絲復雜的情緒,既有對舊時光的懷念,又似有對歲月變遷的感慨。
終于,來到了那座二層小洋樓前。大伯公的腳步停住,整個人靜靜地佇立在家門口,宛如一尊被歲月定格的雕像。他的目光深邃而悠遠,久久地凝視著眼前的小洋樓,仿佛穿透了時光的長河,回到了與二姨太倩玉共度的那些美好往昔。在他的眼中,似乎浮現出二姨太那溫婉的笑容、輕盈的身姿,他們在這小洋樓里的每一次輕聲細語、每一個深情對視,那些你儂我儂的溫馨時刻如同一幅幅畫卷,在大伯公的腦海中徐徐展開。午後的陽光灑在大伯公身上,為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層淡淡的光暈,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既沉浸在回憶的溫柔鄉中,又透著一絲歲月沉澱後的落寞與孤寂。
他也憶起,正是在這小洋樓的門口,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傷痛記憶。二姨太逝世一個多月後,當他匆匆趕到家時,迎接他的是女兒那近乎瘋狂的歇斯底里的嚎哭。女兒的眼神中滿是怨恨與失望,聲嘶力竭地指責他不配為人夫、不配為人父,而後決然地將他趕出門外。那一刻,大伯公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把鋒利的劍狠狠刺中,那尖銳的疼痛瞬間蔓延至全身。他呆立在原地,望著女兒因憤怒和悲傷而扭曲的面容,想要辯解卻又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發不出半點聲音。往昔與女兒相處的溫馨畫面在腦海中一一閃過,與那冰冷決絕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令他的內心被無盡的悔恨與自責所填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扇家門在眼前關閉,將他隔絕在曾經視為港灣的家之外,獨自承受著這如潮水般涌來的痛苦與失落。
後來,女兒才知曉事情的真相。原來父親在鄉下時,突染肺炎,病情來勢洶洶,已至危急關頭,無奈之下只能火速前往縣城住院治療。在那漫長的住院期間,家中的信件往來仿若被命運之手無情截斷。大伯公被困于病房之中,與外界的聯系幾近隔絕,因而對二姨太倩玉逝世的噩耗全然不知。
他在病榻之上,身體飽受病痛折磨,心中卻還牽掛著家中親人。每日望著病房的天花板,滿心憂慮與不安,只盼著能早日康復。然而,命運的齒輪並未停止轉動,當他終于病愈歸來,卻驚覺一切都已朝著不可控的方向如脫韁野馬般狂奔而去。家中的氛圍冰冷而壓抑,女兒對他的誤解已然根深蒂固,那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如今卻成了他難以踏入的傷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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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悠悠,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女兒終于發現了當年的真相,來信承認錯怪了父親。然而,這漫長的時光已然在父女之間劃下了一道深深的鴻溝。大伯公站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小洋樓前,滿心都是對女兒的愧疚與思念。他自責自己沒能多關心女兒生活的情況。
此時,一位身著沾滿灰塵的工人服裝、腳蹬厚重勞保鞋的中年男子,邁著匆匆的步伐走到大伯公面前。他的眼楮瞬間瞪得極大,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寶一般,那眼神中滿是難以抑制的激動與驚喜。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與期待,輕聲問道︰“是老爺嗎?老爺,您真的回來了?”
大伯公听到這久違的稱呼,心中猛地一震,緩緩轉身,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記憶中的模樣已有些模糊,大伯公不敢貿然確認,于是帶著一絲試探說道︰“你是世仁?”
男子听聞,情緒愈發激動,連連點頭說道︰“對,老爺,是我啊!靜茹前幾日還念叨著說您近期可能會返回來,沒想到這麼快就真的見到您了。”大伯公听到對方如此自然地稱呼自己女兒為靜茹,而非曾經那帶著敬重與距離感的“小姐”,又听到他對自己一口一個“老爺”的稱呼,心中不禁有些恍惚與糊涂。在他的記憶里,往昔的尊卑秩序與家族規矩仿佛還歷歷在目,可如今這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讓他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
那個叫世仁的男人似乎並未察覺到大伯公的異樣,只是熱情地招呼著︰“老爺,先進屋再說吧。靜茹要到五點半才下班,也不知道鄒瑜那孩子有沒有出門玩耍。”說著,便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把有些陳舊的鑰匙,熟練地打開了門,側身做出邀請的姿勢,恭敬地請大伯公與凌晨一同入屋。
大伯公緩緩走進屋,目光帶著一絲審慎與期待,逐一審視著屋內的一切。當他發覺家里的基本擺設竟與記憶中相差無幾時,那原本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尤其是看到那些熟悉的酸枝花梨木家具依舊安然佇立在原地,其紋理與色澤在歲月的洗禮下更添幾分古樸韻味,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欣慰。在那個動蕩的“破四舊”年代,多少珍貴的物件都在狂熱的浪潮中被無情摧毀,而女兒竟將這些承載著家族記憶與文化底蘊的寶貝完好保存,這讓大伯公內心滿是感激與慶幸。
然而,當他的視線移到正堂之處,發現原本莊嚴肅穆的祖先牌位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玻璃相架,大伯公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陣復雜的情緒。那失落與悵惘如淡淡的陰影,悄然籠罩在心頭。祖先牌位于他而言,不僅僅是一塊木牌,更是家族傳承與根脈所在,是家族凝聚力與信仰的象征。如今它的缺失,仿佛在家族的歷史長河中劃開了一道無形的口子,讓那份家族的厚重感與歸屬感出現了一絲裂痕。但大伯公也深知,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女兒能做到如此地步已實屬不易,或許這也是無奈之舉。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嘆息,希望有朝一日,家族的傳統與信仰能夠再次完整地延續與傳承下去。
大伯公邁著略顯遲緩的步伐,緩緩走近那擺放在正堂顯眼位置的相架。他的目光帶著探尋與好奇,輕輕落在相架上的那張全家福照片上。照片里,靜茹的面容溫柔而祥和,身旁站著的正是眼前這個世仁,還有一個面容姣好、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女孩。大伯公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恍然,這一刻,他才終于徹底醒悟過來。原來,世仁並非僅僅是家中曾經的一個普通幫佣,而是與自己女兒締結連理的女婿。他微微搖了搖頭,心中不禁有些嗔怪起靜茹來。當初靜茹寫信告知自己只是嫁了一個守護她的老實人,卻未曾提及是世仁,這才讓自己在歸來之時如此懵懂與驚訝。可細細想來,或許這一切真的就是命運的奇妙安排吧。
大伯公輕輕閉上雙眼,思緒仿若穿越了時空的隧道,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個風雨飄搖的日子。在洲頭嘴谷埠,他偶然間發現了一個餓暈在街邊的孩子,那孩子瘦弱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生命垂危。大伯公心生憐憫,趕忙將其帶回救治。在孩子漸漸恢復生機後,得知他是一個孤兒,他出于一份善良與責任,安排這個孩子在何家谷倉守夜看更,也好有個安身之所。後來,解放前夕,局勢動蕩不安,大伯公決定散賣廣州的物業,舉家遷回靖遠石坎老家。在臨行之前,他仍不忘妥善安置這個孩子,特意在自家小洋樓附近為其購置了一間小平房,鄭重地囑托他暗中保護二姨太母女。回憶至此,大伯公的心中滿是感慨。他暗自思忖,大概是在自己與靜茹因誤會而斷絕關系的那段艱難歲月里,世仁始終不離不棄,默默守護在靜茹身邊,用他的忠誠與擔當給予靜茹溫暖與依靠,最終才贏得了靜茹的芳心,兩人相伴至今。想到這里,大伯公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盡管其中仍夾雜著對過去種種遺憾的嘆息,但更多的是對世仁的感激與對女兒如今生活的一絲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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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叫鄒世仁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走了過來。他的神情莊重而虔誠,來到大伯公面前後,緩緩屈膝跪地,將手中的茶杯高高舉過頭頂,雙手微微顫抖,聲音中滿是誠摯的感激︰“老爺,這杯茶敬您。感謝您當年對我的救命之恩!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若不是老爺您大發慈悲,在洲頭嘴谷埠將我救下,我鄒世仁恐怕早已命喪黃泉,哪里還會有今日。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始終牢記您的囑托,一心守護著二太太和小姐。可天有不測風雲,二太太突然發病離世,當時情況緊急,又實在聯系不到您,我無奈之下只能匆忙為二太太草辦了喪事。後來小姐不知為何,情緒激動地宣稱已與您斷絕關系。但我心里清楚,老爺您絕不是那種無情無義之人,所以我一直苦勸小姐主動與您聯系,化解誤會。然而小姐卻異常固執,堅稱如果您真的有情有義,即便斷絕了關系,也定會主動來找她。她竟無端地認為您有了兒子就會舍棄女兒。”
大伯公听到這些話,心中猶如被重錘狠狠擊中,一陣難以言喻的難受涌上心頭。他暗自思忖,女兒如此不懂事,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呢?雖說那個時期人口流動受到諸多手續證明的限制,但對于自己這樣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向來八面玲瓏的人而言,本不應是無法逾越的障礙。自己當初也是太過固執,片面地認為若是孩子狠心不認父親,那便是沒有感恩之心,這樣的女兒即便相見又有何意義?卻未曾想到,雙方都在誤會與倔強中越陷越深,其實只要有一方肯先邁出第一步,哪怕僅僅是寄出一封信,或是送上一句簡單的問候,這堅冰般的隔閡或許就能輕易打破。畢竟血濃于水,親情的紐帶又怎會如此輕易斷裂?只可惜,如今明白過來,時光卻已悄然流逝,留下的只有無盡的悔恨與遺憾。
大伯公緩緩伸出手,接過那杯飽含敬意的茶水,另一只手輕輕扶起跪在地上的鄒世仁,語氣平和地說道︰“起來吧,世仁,這些年你著實辛苦了,能一直護著靜茹周全,我很欣慰。”
鄒世仁卻再次屈膝跪下,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滿臉愧疚地說道︰“老爺,我還有一事必須向您坦白。當年,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官員相中了小姐,妄圖強迫小姐嫁給他。小姐堅決不從,為了擺脫這麻煩,便提出與我假結婚。可後來領了證,小姐說既然有了證書,那便是真夫妻了,還執意要我搬過來一起住。老爺,這都是小姐的意思,我本是下人,若不是小姐如此安排,打死我也不敢對小姐有半分非分之想啊。”
大伯公听聞此言,不禁微微一愣,心中暗嘆這鄒世仁還真是老實巴交到了極點。他趕忙再次用力扶起鄒世仁,臉上帶著一絲寬容的笑意說道︰“世仁,我真的沒有怪罪你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心里對你只有感激。你看,在這艱難的歲月里,你不僅把這個家守護得穩穩當當,還與靜茹有了愛情的結晶,生了一個女兒。對了,我那外孫女呢?如今在何處啊?”言語間,大伯公的眼神里滿是慈愛與期待,仿佛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了外孫女的模樣,急切地想要知曉她的情況。
凌晨站在一旁,目睹著眼前這一幕幕場景的展開,內心的震撼難以言表。他感覺自己仿佛正置身于前世所看過的那些狗血電視劇情節之中,只是這一次,不再是虛構的影像,而是真實鮮活地在眼前發生著。那曾經以為只是編劇為了博眼球而編造出的曲折故事,如今卻如此真切地呈現在自己面前,人物的情感糾葛、命運的戲劇性轉折,無不與電視劇中的橋段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他不禁在心中深深感嘆,怪不得人們常說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原來生活本身就是一部最精彩、最復雜的劇集,它蘊含著無盡的故事與情感,那些創作者們不過是從生活的長河中汲取靈感,將其中的片段加以提煉、加工,再以藝術的形式呈現給大眾。而此刻,他有幸親身見證了生活中這一段充滿戲劇性與情感張力的情節,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藝術與生活之間那千絲萬縷的聯系,也對人性、親情以及命運的無常有了更為真切的感悟。
大伯公滿含慈愛地再次輕拍了拍鄒世仁的頭,語氣溫和卻又不容置疑地說道︰“以後莫要再一口一個老爺了,直接叫爸便是。如今早已不是那舊社會,不必再拘泥于往昔的繁文縟節。”鄒世仁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仍隱隱帶著一絲拘謹與羞澀,張了張嘴,卻好似喉嚨被什麼東西哽住,始終沒有勇氣喊出那一聲“爸”。
大伯公見狀,也不催促,只是轉頭望向那通往二樓的樓梯,眼中帶著一絲懷念與期待,輕聲問道︰“可以上二樓看看嗎?”鄒世仁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點頭說道︰“當然可以,老……爸。”那原本習慣性脫口而出的“老爺”二字剛冒了個頭,便在大伯公似有深意的注視下,急忙改了口,叫出了那聲略顯生澀的“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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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世仁帶著大伯公向樓梯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二樓一直保留著爸您原來的模樣,這麼多年,靜茹始終堅持不讓我們做任何改動。哪怕後來女兒小瑜漸漸長大,需要獨立的空間,也只是在您的書房基礎上稍加改造,變成了小瑜的小臥室,那些書架、桌椅等都還維持著原來的樣子,書也被靜茹定期打掃整理,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切都一如既往。”
大伯公听著這些話,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他的眼前漸漸模糊,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心中五味雜陳,思緒如潮水般涌動。原來,女兒並非真的如她當初所言那般決然地斷絕關系,這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表象罷了。自己房間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承載著往昔的回憶與家族的痕跡,而女兒卻小心翼翼地守護著,不讓它們被歲月侵蝕。書房中的書籍,依舊散發著熟悉的墨香,仿佛在靜靜訴說著曾經的故事。他的內心深處,愧疚與感動相互交織,悔恨與欣慰同時翻涌。愧疚自己當初的固執與誤解,感動于女兒無聲卻深沉的愛意,悔恨那些錯失的時光,欣慰于親情終究在這保留的舊物間找到了歸依。
大伯公緩緩踏入二樓的書房,目光立刻被書桌上那方熟悉的毛毛墨硯所吸引。他緩緩走上前去,顫抖著雙手將墨硯輕輕拿起,指尖摩挲著那粗糙而又親切的硯面,往昔的一幕幕如電影般在腦海中放映。
他仿佛看到了曾經年輕的自己,意氣風發地坐在這書桌前,手持毛筆,在宣紙上揮毫潑墨,書寫著對家族未來的憧憬與抱負。那時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墨硯上,映出一片溫潤的光澤,而二姨太總是會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為他添上一盞熱茶,目光中滿是傾慕與溫柔。
這方墨硯,見證了家族的興衰榮辱,也承載了他無數的回憶與情感。如今再次捧起它,卻已物是人非,歲月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逝,徒留滿心的感慨與惆悵。他不禁感嘆,時光就像這墨硯中的墨汁,一旦研磨,便再也無法倒流,而那些曾經被誤會和倔強掩埋的親情,卻在這一方小小的墨硯中找到了重新連接的紐帶。
大伯公的腳步在臥室門口短暫遲疑後,終于緩緩邁了進去。當他的目光完全觸及那依舊矗立在原地的搖步床以及整齊鋪放的被褥時,他的眼神瞬間凝固,仿佛時間也在此刻為他停駐。
起初,是一陣強烈的震撼與難以置信席卷而來。他幾乎不敢相信,在經歷了這麼多的誤會與分離後,這方小小的天地竟還能如此完整地保留著曾經的模樣。那搖步床的每一道紋理,被褥的每一絲褶皺仿佛都被歲月精心呵護,未曾改變。他的內心深處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眼眶也在不經意間微微濕潤,這是對女兒深沉愛意的感動,也是對往昔美好回憶的瞬間觸動。
緊接著,愧疚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想起自己曾經的固執,僅僅因為女兒那幾句決絕的話語,就選擇了轉身離開,放棄了主動溝通與修復關系的機會。在那些孤獨的歲月里,女兒卻在這一方天地里,用她自己的方式堅守著對父親的思念與敬愛,而自己卻一無所知,甚至心生怨念。
隨後,一絲欣慰悄然在心底綻放。盡管時光流轉,物是人非,但這份血濃于水的親情終究沒有被徹底磨滅。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內心深處那些被塵封的角落,讓他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溫暖與力量。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與女兒之間那座堅冰鑄就的隔閡之牆開始慢慢融化,而他們的家庭,也將在這份失而復得的親情中,重新煥發出新的生機與希望。
小樓舊憶
恩寧幽路步遲遲,
小築重臨意萬絲。
舊夢如煙凝墨硯,
殘情似霧繞花枝。
搖床未改昔時韻,
錦被猶存往日思。
欲語還休傷別久,
且憑風信寄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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