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五驍對于仙舟的普通人來說已經是過眼雲煙，但終有舊時的殘黨，對那場殘酷的動亂心有不甘。
承受最大肉體痛苦的人，仍在星海中游蕩，不知生存為何意。而承受精神上最大沖擊的人，撢了撢鎧甲，揮起淚水與陣刀，斬落仙舟曾經的榮耀以及自身曾經的恩師。
此後，他在名為將軍的孤獨寶座上一坐數百年，閉目鎖心。他仍名為景元，但從此以後，他，只是羅浮的將軍。
往事越經年。
誰又知曉，緊閉的雙目，在見到一絲光明時，會否窮盡所有的目力，緊盯不放，並越俎代庖地命令雙腿兩臂拼命追趕呢？！
景元明白，此刻，他至少可以听一听，這光，到底能有多亮堂了。
“沒有任何時間上的要求，對肉身的要求也不高，即便身體化作齏粉，在宇宙中消散也沒關系。”
林爍邊說邊看景元，觀察著他的臉色變化。
景元的想法再明顯不過，復活白珩，真正完成飲月與應星未竟之事。
而听到回答後，明顯能看到景元的臉上那正被壓制的笑容。
太強了，實在是太強了，不愧是金色的奇物。
這光，真的也許足夠明亮！
景元低頭按撫胸腔，既像平復心情，又像是享受著這難得異樣的情緒。
良久，他恢復了如鐘坐姿，繼續問道︰“那麼，究竟需要些什麼？它總不可能繞過一切媒介，按照使用者的想象，憑空復活出一個人來吧？”
如果是這樣的形式，那還能叫做復活嗎？不如說是根據使用者的回憶，進行制造罷了。
而若果真如此……不如不用！
百年來，他歷久彌堅，心智足夠堅強。絕不會接受任何幻夢般的自我欺騙，即便那和完全的真實無比接近。
“當然不可能憑空產生。這顆丹藥想生效，所必須的東西有且只有一樣。”
林爍伸出一根手指，道︰“那就是靈魂！”
“而且，並不需要完整的靈魂。”他捏起茶具旁邊的白瓷盤，里面是幾塊點心，他捏起其中一塊，摔打在盤子中。酥脆的點心碎裂成數十小塊與數不盡的碎渣。
他捻著一點點的碎渣道︰“就如同這塊點心一樣，只需要一點點的碎渣，與丹藥合在一處。存留在宇宙各處的靈魂碎片，自然會被其召喚而來，即使仍不完整，也能運用無上神力，補全殘缺。”
林爍再次拿起一塊完整的點心，將烤的顏色最深的表皮剝去，他道︰“而後去蕪存菁，將有益的部分留下，將有害的部分去除，真正地將人以最為巔峰的狀態復活！”
“真乃奪天地造化！”
听到林爍的話，景元再也不能鎮定，驚呼出聲。
這種程度的復活，簡直是人所能想到的最理想狀況了！
能將人以最巔峰的狀態復活，就算是玩弄時間，改變歷史也做不到吧？
而飛霄手中的丹藥竟然能輕松做到！
此時唯一欠缺的，就是白珩的靈魂了。
然而，即便條件寬松到如此程度，這件事仍然千難萬難……
“這起死回生丹，就送給你吧。僅僅百萬信用點而已，你不必在意。”
到現在，飛霄覺得復活那位白珩已經是勝利在望了。
雖然飲月應星的過錯，仍不能被原諒，但在所有的結果中，這已經足夠好了。
她不等景元討要，主動表示送出這枚丹藥。
但沒想到，卻被拒絕了。
“不，你的病癥同樣難治。如果只救一命，那此物定然要用于救你。”
飛霄沒好氣地道︰“到了這種時候，還和我玩假客氣？”
哪知，景元露出一個酸澀的笑容︰“此事沒有那麼簡單。”
“我還有很多年可以等，還有更多奇珍異寶能夠治療月狂，而你……”飛霄更加不理解了，明明就是舉手之勞的事情，為何還要屢屢推脫。
“不用繼續勸解了，還是我來說吧。”
“你？”飛霄看著出言阻攔的林爍，又看著只驚訝了一瞬，而後就立刻釋然的景元，心中疑惑不解。
怎麼回事，有什麼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嗎？
難道不是景元推脫，而是復活白珩的條件不足？還有什麼需求沒有滿足嗎？
靈魂碎片？！
林爍將散碎的點心投入茶碗中，一口吞下，而後神情肅穆地道︰“白珩復活不了。因為找不到可用的靈魂碎片了。”
“白珩手持燧皇遺留兵器，與豐饒令使倏忽同歸于盡。本來必定承載部分靈魂的遺體，大部分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縷碎發和幾滴血跡。”
“而後，當年的飲月君與應星，為了復活白珩，這可能承載最後靈魂的血液與發絲也被消耗，在孽龍被斬殺後，化為一顆持明卵，再度孵化後，誕生了如今的餃藥龍女，在羅浮丹鼎司工作的白露。”
林爍吐出一口濁氣，終于為這個眾望所歸的想法，畫上了休止符。
“以靈魂來說，白珩不需要復活。因為持明族的靈魂從來不會憑空誕生，她早已復活，以另外的姿態存活于世。但同樣可以說，白珩已死，徹徹底底的死去。她的肉身早已不在，靈魂也已化作她人，這世上，除了幾位老友的回憶，再無一絲她存在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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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飛霄听完後，終于理解了景元究竟為何推脫。
這個結果太過殘酷，只有靈魂這一點點的要求，卻正好將所有的希望破滅。
即便她只是個看客，但對于這種結局，也沒法無動于衷。
她感受到了景元的悲痛，可緊捏手中的丹藥，仍然什麼都做不到。
听罷過去的故事，她，真的只是個看客。
景元抬起頭望著窗外的陽光，緬懷起過去五人同仇敵愾的生活。
但同時，他不打算再去打擾那位拯救了羅浮的老友，也不打算重蹈另外兩位老友的覆轍，為毫不知情的餃藥龍女再帶去麻煩。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他向林爍深鞠一躬︰“多謝林店主。解除在下一樁煩憂。”
林爍明白他的意思，將身體坐直，坦然受之。
雲上五驍最需要的，從來不是美好的過往，而是將執念消化掉後，與過往和解。
作為雲五中看似最正常的人，他的心結不比任何人細小。
倏忽之亂，如果他當時足夠強大，是否能夠避免白珩的犧牲？飲月之亂，若是他能及時插手，是否一切會有不同的結局？
一切如果的如果纏繞著景元的思緒，他明白如果沒有意義。
但身在局中的人，怎麼可能擺脫大腦不斷演算帶來的有貨呢？
終于，在今日，對過往的懷戀完全看清後，景元終于可以安心地面對未來。
“呼~”林爍長出一口氣。
這樣一來，雲上五驍的重聚，就只差一個人了。
只不過，那個人恐怕很難來這買垃圾桶吧？而自己，也很難找到他，否則星核獵手早就被一鍋端了。
……
“阿嚏。”
宇宙的某處，一位手纏繃帶的黑衣男子打了一個噴嚏。
“阿刃，你也會感冒嗎？”
身後，披著大衣的紫發女子，溫柔地注視著他。
“卡芙卡……也許，是有人想起了我吧。”
名為刃的男子，仰望天空。
這世上的人，有誰還會想起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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