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升快步趕到那寺廟寺門前,卻見敞開半邊的寺門後,立著一個蒼老、佝僂的身影,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灰布僧衣,披著一件還算光鮮的袈裟,袈裟的內襯卻也打了好幾個補丁,捏著佛珠在一名小沙彌的攙扶下穩穩站在門口,米升猜測他應該就是寺里那位德高望重的慧明大師。
門後還有一些健壯的僧人苗民,緊緊的握著手中的武器,滿臉緊張的盯著飛快走來的米升等人,視線越過他們的肩膀,還能看到不少茫然無措的婦孺百姓,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命運的降臨。
那慧明法師見米升趕來,他們站在門內,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老僧在小沙彌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跨過了高高的門檻,走出了寺廟,站在那片被紅營堆放得整整齊齊的糧食前面。
米升心中一動,示意跟隨而來的護衛統統停下,自己取了武器交給護衛,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衣甲,一個人緩步迎了上去,燭光和微弱星光照耀下,米升看清了老法師的面容,布滿皺紋,眼神卻清澈而充滿智慧,此刻正帶著審視與探究。
“阿彌陀佛……”慧明法師雙手合十,率先開口,聲音蒼老卻平穩,態度不卑不亢“老衲慧明,忝為本寺住持,將軍……辛苦了,不知將軍……是哪一路的人馬過境?”
米升趕忙拱手還禮“叨擾法師,我們是紅營西南根據地的隊伍,我是紅營西南根據地代理委員之一,從鎮雄州奎鄉而來,準備去烏蒙,借貴寶地稍作休整,等另一支隊伍趕來會和,我們就走,不會騷擾貴剎和村寨,請法師幫我們安撫安撫百姓,讓百姓們放心。”
慧明法師上下打量著米升,听到米升的自我介紹,雙眼微微睜開了一些“從鎮雄州來的紅營……老僧听說鎮雄州有一伙自貴州畢節入境的‘苗寇’在燒殺搶掠,之前當地的土王還因此派了人到村子里來征糧拉丁,說是防備苗寇入犯,難道……”
“正是我們,而且今日我們就‘入犯’了,這次路過貴寶地,就是沖著當地的烏蒙祿氏土司去的……”米升微笑著,表情如春風一般,聲音更是柔和“吳軍和土司污蔑我們是燒殺搶掠,但我們紅營的部隊有紀律,不動百姓一針一線,我們只打土司和吳周朝廷,還有那些依附于他們的土豪劣紳,不會傷害和搶掠百姓。”
“慧明法師,我們紅營的兵將都是窮苦人出身,我就是一個農戶出身,您可以隨便到我軍中挑一個人詢問,都是窮苦出身,又怎麼會傷害窮苦百姓呢?那些土司蠻王、高官顯貴眼里,我們是燒殺搶掠,可在鎮雄、畢節等地廣大的窮苦百姓眼里,我們卻是幫他們出頭、幫他們奪回被土豪劣紳、土司蠻王搶去錢糧衣食的‘王師’呢!”
慧明法師皺著眉,掃視著寺外堆積的糧食和遠處那些露宿野外的紅營將士,緩緩搖了搖頭“將軍的人馬,老僧確實是聞所未聞,老僧在這廟里守了幾十年,從前明至今,過境的兵馬無數,土司的兵、明軍的兵、大西軍的兵,清軍的兵、吳軍的兵……大多是不由分說的搶掠,紀律好點的,也得協餉,還從來沒見將軍的人馬這樣……收割了糧食卻不取,有屋卻不住,非要啃干糧、露宿街頭的。”
“法師,首先要糾正您一點,我們紅營沒有什麼將軍大人的,您要是喜歡,直接喚我小米就是……”米升的語氣依舊十分的柔和“還有,這些將士們,不是我的人馬,他們是天下窮苦人的人馬,他們里頭大半是窮苦人出身,也是為了全天下的窮苦人而戰斗!”
“法師,至于糧食房屋,我剛剛也說了,紅營的部隊有紀律,不能動老百姓的一針一線,我與您說句實話,我們確實缺糧,也確實想要個遮風之處,但是既然我們沒有得到老百姓的同意,我們就一分一毫都動不得,這種紅營的紀律,比鐵還硬的紀律!”
米升朝後方招招手,一名護衛走上前來,遞上一本冊子,米升雙手捧著遞給慧明法師“法師,這些收獲的莊稼糧食,我們都分門別類登記好了,是哪塊田里收割的哪些莊稼,我們也有記錄,我們還派了人看守,保證一粒米都不會少。”
“法師可以派人照冊點算,然後還給村里的百姓們,若是有少了缺了的,盡管向我們索要,我們保證會補給百姓們。”
那慧明法師捧著冊子,借著寺門後的火光一頁頁仔細的翻著,看著上面記錄的密密麻麻、詳細清晰的數字和圖樣,雙手都在微微發抖,眼中不可置信的光芒更濃,米升就在一旁靜靜地等著。
慧明法師將那冊子從頭仔仔細細看到尾,這才合起冊子,默然了一陣,唱了個佛號“將軍……米……委員,貴軍實在是……讓老僧開了眼……米委員,山中夜寒露重,將士們如此宿營,恐生疾病,若是米委員不棄,寺中尚有一些空房草屋,可以供軍將使用,米委員可以讓軍中將官先住進來,老僧再去準備些御寒之物給兵卒使用……”
“謝過法師好意!”米升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但他搖了搖頭,誠懇地說“法師,紅營一貫官兵一體,將士們露宿在野,我們這些將官,不能拋下他們躲去溫暖的屋舍之中,法師若能幫忙備些御寒之物是最好,我們會出錢購買,但是空房草屋就罷了,我們也不入寺叨擾,和將士們撐幾晚便是。”
慧明法師默然一陣,這支兵馬若是真的什麼都不要,他心里七上八下,但米升提了要求,反倒讓他安心不少,行禮目送著米升離開,回到寺中吩咐道“去把能騰出來的被褥、衣物都騰出來,再煮些姜湯,等會送過去……”
“師傅……”一名僧人喚了一聲,話語依舊在發抖“您說……這些兵真的如他們所說那樣,不會來搶我們嗎?”
慧明法師又是一陣沉默,緩緩搖了搖頭“以往過境的兵馬,紀律嚴明,下令秋毫無犯的也有,但總會有兵卒私下偷盜搗亂……但這支兵……竟然能說挨凍就挨凍,說秋毫無犯,就真的一粒米都不拿……這般紀律,前所未見,老僧願意相信那個米委員,他說不搶掠,就一定不會有搶掠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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