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城,曾經高懸的赤紅旗幟已經小心的降下,城內氣氛凝重,大隊大隊的紅營隊伍,依舊保持著嚴整的隊形和戒備,秩序井然地開出南門,沿著來時的官道,向南退去,眉宇之間難掩疲憊與挫敗,腳步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而整齊的聲響,與城內另一種喧囂形成對比。
那是無數普通百姓的哭喊、呼喚和匆忙的腳步聲,紅營入濟南之後,按照以往的規矩組織起工會、商會、婦救會、青年會等一系列群眾組織,然後遴選積極分子協助管理這座十幾萬人口的省城,如今紅營要撤退南歸,這些協助過紅營的積極分子和群眾骨干自然不能任由他們留在城內自生自滅,便帶著他們和他們的家眷一同南撤,城內的百姓只要願意跟著紅營走的,同樣也帶著一起南撤。
這些群眾骨干和積極分子,此刻正拖家帶口,攜帶著匆匆收拾的細軟,匯入南撤的洪流,他們臉上寫滿了恐懼、不舍與對未來的茫然,他們很清楚,一旦清軍和白蓮教卷土重來,等待他們的將是怎樣的清算,馬車、牛車、獨輪車、甚至肩挑背扛,人流與軍隊混雜在一起,使得撤退的速度變得更加緩慢。
濟南北門城樓上,林時智憑垛而立,一身戎裝染滿征塵,原本銳利的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深深凝望著北方那片蒼茫而危機四伏的大地。德州方向的炮火早已停歇,但那無形的壓力,卻比震天的炮聲更令人窒息。
之前去組織群眾撤離的楊委員來到身旁,帶來了兩個人,面上帶著一絲無奈的苦笑,給林時智遞上了一封命令︰“執委派了特派員過來,送來了執委的命令,要求前敵委結束北伐、組織部隊和群眾南撤......侯先生還是說服了執委,只是這封命令還是來得遲了些,我們都已經退到濟南了才收到......”
“是啊,來得晚了些......我軍在平原、腰站受挫,後方糧道初顯危機之時,便果斷後撤,何至于今日這般被動?亦或者......出兵北伐之前就能攔住.......也不用犧牲那麼多寶貴的將士們了.......”林時智接過那封命令粗粗看了一遍,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現在說這些也已經晚了,我們還是要加快撤軍的速度,按照命令上說,侯先生會直接到徐州組織部隊北上接應,我們只需要撤至兗州就能安全南返了,撤退的距離也就大大縮減了。”
“所以清軍或白蓮教那邊要搞什麼動作,就得抓緊時間了!”楊委員凝眉看向北方,問道︰“清軍和白蓮教......可有什麼新的消息傳回來?”
“姚啟聖所部一直跟在我們後頭,不遠不近,約保持在十里左右的距離,也不主動前出交戰,就這麼一直跟著咱們到了濟南.......”林時智冷哼一聲︰“我軍殿後的部隊稍稍一個回旋,姚啟聖所部立馬就後撤數里和我們拉開距離,觀其意圖,姚啟聖根本沒有和我們交戰的意圖,是準備就這麼看著咱們一路退出山東。”
“這老滑頭,倒也是,我軍被迫撤軍,他已經是大賺特賺了,沒必要再冒險,只需要跟著我們屁股後頭‘收復’山東城池即可.......從雩都之戰到如今這山東戰役,咱們紅營最大的兩場失敗,都是栽在這老滑頭手里......”楊委員感慨了幾句,繼續問道︰“圖海呢?我听說最近他的滿蒙馬隊活動極為頻繁?”
“是很頻繁,時常出現在我軍附近,游騎如織,覆蓋我軍撤退路線方圓數十里,也時常襲擊我軍小股部隊和落單掉隊的隊伍.......”林時智眯著眼分析道︰“但一旦我斥候前出驅趕,便立即後撤,絕不糾纏,其滿蒙馬隊主要還是以偵察和監視為主,是以頻繁的活動迫使我軍加快南撤的速度,依我看,圖海和姚啟聖打得是一個主意,只想將我軍‘禮送出境’,沒有和我軍正式交戰的意思!”
“只有白蓮教......”林時智轉了半個身子,看向南方的天空︰“依舊圍著泰安城,泰安城里的弟兄我們不會放棄不說,我們帶著這麼多火炮、輜重還有群眾百姓,只能走官道大路,就必然要經過泰安,哪怕是白蓮教已經攻陷泰安,咱們也得強攻沖過去,白蓮教到現在還留在泰安一線,而且擺開一副以逸待勞的架勢,估摸著是想要和咱們正經打上一仗了。”
“這幫白蓮教徒,倒是猖狂的很,怕是也給之前的勝利沖昏了頭!”楊委員語氣中帶著一絲怒氣︰“襲擊了我們的輜重、圍攻我們的後方,就以為咱們是不堪一擊的了?小股部隊作戰和大兵團作戰可不是一個概念,白蓮教能靠著幾十萬教眾攪得咱們的屁股後頭不得安生,可真要和咱們正面作戰,他們難道還真能有百萬死心塌地的狂信徒不成?”
“不管如何,泰安城我們都必須去,白蓮教若是真的腦子不清醒非要攔我們的路,那就從他們身上碾過去便是!”林時智轉過身來,掃視一圈周圍的將官︰“全軍按計劃,加速南撤!後衛部隊擴大警戒範圍,對一切試圖靠近襲擾之敵,無論規模,皆以雷霆手段擊潰!絕不糾纏!”
“去告訴弟兄們,到了兗州,我們就能回家,我林時智要帶著你們所有人回家,哪怕是陣亡的弟兄,也要盡量把他們的尸體帶回去,如果白蓮教膽敢阻攔,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要讓天下所有人都看清楚,此役我們雖然敗了,但戰場之上依舊是無敵之師,亦非宵小可辱!”
眾將轟然領命,林時智最後望了一眼北方,又和楊委員對視一眼,親手摘下城門樓子上掛著的紅旗,細心收好,這才和楊委員一起走下城去,四面八方,都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平靜之下,但林時智知道,這平靜之下,是姚啟聖的冷眼旁觀,是圖海的禮送出境,是是無數狂熱的白蓮教徒即將發起的飛蛾撲火,這場南歸之路,注定還是要鋪上一層鮮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