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充兵到了
    天色大亮,陽光刺破晨霧,卻照不亮古之月心頭的陰霾。
    戰場上的硝煙尚未散盡,混合著血腥和焦臭的空氣依舊嗆人。
    古之月瘋了一樣在傷兵群里翻找,沾滿血污的手一次次掀開蓋在傷員身上的軍毯,嘴里反復念叨︰
    “三炮!鄭三炮!你在哪兒?”
    他的甦北話帶著顫抖,眼楮通紅,布滿血絲,每看到一個陌生的面孔,心就往下沉一分。
    擔架隊來來往往,醫護兵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傷員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古之月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在臨時設立的傷員聚集區里機械地穿梭著。
    他臉上混合著硝煙、血污和汗水,凝固成一種僵硬的絕望。
    他一遍又一遍地翻開蓋在傷員臉上的毯子,仔細辨認著每一張或痛苦或麻木的臉,拉住每一個步履匆匆的醫護兵,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
    “看到三排長沒?鄭三炮!河南的!大高個!昨晚指揮部那邊抬下來的!”
    得到的回應總是搖頭,或者匆忙的“沒看見”、“去後面找找”、
    “重傷的可能直接後送了”。
    每一次失望,都像一把鈍刀子在他心口又剜了一下。
    傷兵們有的斷了胳膊,有的沒了腿,躺在臨時搭建的擔架上呻吟。
    古之月蹲在一個腿部受傷的士兵身邊,急切地問︰
    “你見過鄭三炮嗎?
    三排長,河南人,高個子,臉上有個疤!”
    士兵搖了搖頭,虛弱地說︰
    “沒…… 沒見過…… 俺們連的傷員都在這兒了……”
    古之月站起身,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徐天亮趕緊扶住他,金陵話帶著心疼︰
    “連長,你別這樣!
    三炮吉人天相,肯定沒事!
    說不定早就被後送了!”
    孫二狗也跟著勸,河南話沉聲道︰
    “是啊連長,美國佬的醫療後勤多厲害,三炮那點傷不算啥,肯定能治好!”
    可古之月根本听不進去,他推開徐天亮的手,又往傷兵群深處走,甦北話帶著哽咽︰
    “都怪俺…… 要是俺當時能早點發現那個鬼子的手雷,三炮就不會受傷了……
    要是找不到他,俺怎麼跟弟兄們交代……”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自責,像個迷路的孩子。
    那個在最後關頭猛地推開他,用後背硬生生扛下手雷爆炸的河南漢子身影,在他腦海里反復播放,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讓他窒息。
    “三炮……兄弟……我對不住你……”
    他喃喃自語,拳頭攥得死死的,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一種巨大的懊悔和無力感攫住了他,如果當時自己反應再快一點,如果……
    “古連長?”
    一個帶著些許不確定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古之月猛地回頭,只見一個穿著沾滿血污和藥漬的白大褂、戴著護士帽的年輕女子站在不遠處,雖然疲憊卻眼神清亮。
    是徐天亮的媳婦,師部野戰醫院的護士劉海棠。
    “劉護士!”
    古之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步沖過去,聲音急切,
    “看到三炮了嗎?
    鄭三炮!我三排長!
    昨晚重傷抬下來的!”
    劉海棠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緩了口氣才搖搖頭,語氣帶著歉意︰
    “古連長,昨晚傷員太多了,抬下來的兄弟一批接一批,場面太亂,我真沒特別注意……
    傷特別重的,很多都直接用吉普車緊急後送到師野戰醫院或者更後面的軍醫院了……
    鄭排長他,可能已經被後送了吧?”
    這時,徐天亮和孫二狗也找了過來。
    徐天亮看著古之月失魂落魄的樣子,嘆了口氣,用金陵話勸道︰
    “老古,莫急莫急,三炮命硬得很,閻王爺不敢收他!
    肯定後送了!
    美國佬的醫療條件好得很,盤尼西林管夠,手術刀又快,肯定沒事!”
    孫二狗也附和著,河南話透著寬慰︰
    “就是就是,連長,你放心!
    三炮兄弟福大命大,指定能挺過來!”
    正勸著,通訊兵小吳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報告連長!師部命令!”
    古之月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深吸一口氣︰
    “講!”
    “師座命令︰我連即刻接受兵員和物資補充,補充完畢後,無需等待休整,立即前出,向新維與臘戍之間地域迂回,為師主力下一步行動開闢通路!
    協助新30師從正面拿下新維,而後隨我軍主力合力攻取臘戍!”
    新的任務來了,刻不容緩。
    古之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深切的悲痛和焦慮被強行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堅毅。
    他是連長,他還有整個連隊要負責。
    “小吳,回電師部︰偵察連堅決執行命令!
    請求︰一,任命一排長陳天方暫代三排長職務;
    二,由副連長徐天亮兼任一排長;
    三,請求補充兵員,尤其是三排缺額,務必盡快到位!”
    “是!”
    陳天方愣了一下,趕緊說︰
    “連長,俺能行嗎?
    三排的弟兄們……”
    古之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甦北話堅定地說︰
    “你能行!
    來到偵察連跟著俺打了這麼多仗,你早就夠格了!
    三排的人不會不認可!”
    命令下達後,古之月轉向徐天亮︰
    “老徐,立刻統計各排傷亡和彈藥消耗,組織現有人員就地休整,準備接收補充!”
    徐天亮立刻立刻掏出筆記本,金陵話念道︰
    “早就統計好了!
    除了三排損失過半,傷亡最大,一排二排傷亡不大,建制基本完整。
    彈藥消耗普遍過半,60迫擊炮彈幾乎打光了,手榴彈和步槍、沖鋒槍子彈也急需補充。”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引擎轟鳴聲。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幾架c47運輸機在蔚藍的天幕下掠過,機艙門打開,一個個白色的降落傘如同蒲公英種子般飄落下來,下面吊著沉重的物資箱。
    “空投!是美國佬的空投!”
    有士兵興奮地喊起來。
    士兵們立刻跑過去,七手八腳地解開降落傘,把彈藥箱搬到臨時營地。
    鄭三炮之前用過的迫擊炮旁,幾個士兵正小心翼翼地把新炮彈碼好,嘴里念叨︰
    “三炮哥,等你回來,咱還用這炮揍鬼子!”
    到了傍晚時分,幾輛覆蓋著帆布的道奇卡車也在工兵剛剛簡單修復的道路上顛簸著駛來,停在偵察連臨時駐地旁邊。
    車斗里,跳下來一群穿著嶄新軍裝、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和茫然的年輕士兵。
    補充兵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