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莫拉鋸戰
天剛蒙蒙亮，像魚肚皮一樣灰白的光線勉強穿透八莫上空尚未散盡的硝煙和晨霧，吝嗇地灑在這片飽經摧殘的土地上。
偵察連的士兵們踩著焦黑泥濘的瓦礫，再次踏上了他們昨日主動放棄的陣地。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復雜的味道︰
濃烈刺鼻的火藥味、木材燃燒後的焦糊味、若有若無的血腥氣，以及……一絲詭異的、令人作嘔的飯菜餿味混雜著糞便的惡臭。
“嘔……”
小周干嘔了一下，捂著鼻子用四川話罵咧道，
“龜兒子的，啥子味道哦！
比老子們老家漚了半年的肥窖還沖！”
炊事員老周經驗豐富地嗅了嗅，臉色古怪︰
“錘子哦！
好像是……米飯餿了，跟屎尿和到一堆，又被炮火烤焦了的味道……格老子的，不會是昨天倒進茅廁里頭的大米，被炮崩得到處都是哦？”
這話引得周圍幾個兵又是一陣反胃。
但沒人過多在意，戰爭早已讓他們的嗅覺神經變得麻木而堅韌。
佔領表面陣地的過程順利得令人詫異，只有零星的、絕望的抵抗槍聲，很快就被偵察連凶猛的火力撲滅。
陣地上遍布著日軍被炮火和詭雷撕扯得支離破碎的尸體，無聲地訴說著昨夜“勝利”佔領此地所付出的慘痛代價。
連長古之月簡單勘察了一下情況，手一揮︰
“一排向左，二排向右，清理殘敵，鞏固陣地！
三排，鄭三炮！
向前警戒，摸清楚前面那片廢墟的情況！”
“中！”
三排長鄭三炮的河南話甕聲應道，招呼著手下的弟兄，
“七班跟俺上！
眼楮都給俺放亮堂點！
小鬼子狡猾得很！”
鄭三炮帶著一個戰斗小組，呈散兵線，小心翼翼地向陣地前方一片相對完整的建築廢墟摸去。
廢墟靜悄悄的，只有偶爾燃燒的木頭發出的 啪聲。
倒塌的牆壁、破碎的家具、扭曲的金屬構件，構成了無數陰暗的角落和致命的視野盲區。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毒蛇一樣纏繞上鄭三炮的心頭。
突然！
“噠噠噠！
砰！
砰！”
“咻咻咻——！”
炒豆般的槍聲毫無征兆地從前方和側翼的斷壁殘垣中爆響！
至少兩挺歪把子輕機槍和十幾支三八式步槍同時開火！
密集的彈雨像鐮刀一樣掃過偵察連的戰斗小組！
“呃啊！”
“我的腿！”
“排長！有埋伏！”
慘叫聲和驚呼聲瞬間響起！
沖在最前面的兩名戰士當場犧牲，另外三四名士兵中彈倒地，痛苦地呻吟著。
戰斗小組一下子被壓制在一片低窪地和幾塊巨大的水泥碎塊後面，抬不起頭。
子彈啾啾地打在他們藏身的掩體上，濺起一串串火星和碎屑。
“狗日的小鬼子！陰魂不散！”
鄭三炮眼楮瞬間就紅了，這些倒下的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
他操起湯姆遜沖鋒槍，對著槍聲最密集的方向就是一個長點射，“噠噠噠！”但立刻招來更猛烈的還擊，壓得他根本無法露頭。
“機槍！機槍掩護！”
鄭三炮嘶吼著。
跟在後面的一個戰士剛把布倫輕機槍架起來，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一發精準的步槍子彈就擊中了他的肩膀，他悶哼一聲倒了下去。
“大虎！二虎！
火力壓制左邊！”
鄭三炮急得滿頭大汗。
趙大虎操起勃朗寧自動步槍，剛探出半個身子，“噠噠噠！”一個短點射打出去，幾乎同時，幾發子彈擦著他的頭皮飛過，打在後面的牆上，
“媽了個巴子的！
火力太猛了！壓不住！”
戰斗陷入了絕望的僵局。他們被至少一個加強分隊約十來人）的日軍精銳死死釘在了這里，進退不得。
每拖延一秒，傷亡就可能增加。鄭三炮甚至能听到日軍指揮官嘰里呱啦的叫喊聲和子彈上膛的清脆聲響。
濃烈的硝煙味、血腥味和塵土味嗆得人咳嗽，汗水混著泥土從額頭流下，蜇得眼楮生疼。
“排長！沒多少子彈了！”
一個士兵焦急地喊道。
鄭三炮心里一沉。
難道今天要交代在這兒了？
他想起了昨天放棄陣地時的不甘，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弟兄，一股血性猛地沖上腦門︰
“媽的！跟狗日的拼了！”
就在他準備帶頭冒死沖鋒時，日軍的槍聲卻詭異地稀疏下來，然後很快停止了。
“嗯？”
鄭三炮一愣。
只見前方廢墟中，影影綽綽站起十來個個頭不高的日軍士兵，他們臉上帶著一種絕望的瘋狂，退掉了槍膛里剩余的子彈殼日軍白刃戰前慣例），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槍，嘴里發出“哇呀呀”的怪叫，踩著滿地的磚石瓦礫，直愣愣地沖了過來！
顯然，他們的彈藥也耗盡了，或者認為殘余的中國軍隊已不堪一擊，企圖用他們最自信的白刃戰來解決戰斗。
“想拼刺刀？
老子成全你們！”
鄭三炮怒吼一聲，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湯姆遜沖鋒槍噴出憤怒的火舌！
“噠噠噠！噠噠噠！”
沖在最前面的兩個鬼子應聲倒地。
然而，扳機再扣，卻只發出“ 嗒”一聲空響——沒子彈了！
“操！”
鄭三炮罵了一句，毫不猶豫地扔掉沉重的沖鋒槍，以最快速度拔出腰間的柯爾特1911手槍，
“砰！
砰！
砰！”
連續開火！
又兩個沖到近前的鬼子胸口爆出血花，踉蹌著倒下。
他身後的戰士們也反應了過來，幸存的那挺布倫輕機槍和趙大虎的勃朗寧自動步槍立刻發出了咆哮！
“噠噠噠噠！”
“砰！
砰！
砰！”
子彈精準地掃向沖上來的日軍，瞬間又撂倒了好幾個！
但就在鄭三炮手槍彈匣里的七發子彈打空的瞬間，最後一個，也是沖得最近的一個鬼子兵，已經沖到了他面前不到三米的地方！
那鬼子臉上混合著瘋狂、恐懼和決絕，明晃晃的刺刀帶著一股冷風，直直地朝著鄭三炮的腹部刺來！
鄭三炮甚至能看清對方鋼盔下猙獰的眉眼和嘴里發黃的門牙！
鄭三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換彈匣已然來不及！
他下意識地想側身躲避，但腳下的碎石一滑……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噠噠噠噠噠——！”
一陣極其凶猛、節奏感極強的輕機槍掃射聲從他側後方響起！
至少半梭子子彈全部精準地潑灑在那個即將刺中鄭三炮的鬼子兵胸膛上！
那鬼子像被高速行駛的汽車撞到一樣，整個人向後猛地一仰，胸前爆開一團血霧，一聲沒吭就栽倒在地，刺刀“當啷”一聲掉在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