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起進攻
炮火的余威還在空氣中嗡嗡震顫，仿佛無數只巨蜂在耳洞里做窩。
嗆人的硝煙混雜著泥土被反復灼燒的焦糊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令人頭皮發麻的甜腥——那是新鮮的血肉被高溫瞬間蒸騰的氣息。
視野里，方才被105榴彈炮反復蹂躪的孟拱城東南角，
此刻籠罩在一片翻滾的、厚重的灰黃色煙塵之中，斷壁殘垣在煙幕里若隱若現，如同巨獸支離破碎的骸骨。
死寂，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短暫地取代了震耳欲聾的轟鳴。
古之月伏在濕冷的泥漿里，臉頰貼著冰冷的土坷垃。
耳朵里嗡嗡作響，那是剛才炮擊留下的回響。
他猛地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那惱人的噪音，讓感官重新變得銳利。
渾濁的視線透過還未散盡的煙塵縫隙，死死釘在前方那片如同地獄入口般的城牆豁口。
“二狗！”
古之月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甦北人特有的硬邦邦腔調，穿透了短暫的沉寂，
“帶你的排！摸上去！探探路！”
身後的徐天亮則放下湯姆遜沖鋒槍，嘴里鼓囊著，“偵察連都是咱一排干趟雷的活，什麼時候輪到二排了，連長這是厚此薄彼了!”
“明白！”
孫二狗，不屑一顧的瞟了一眼一排徐天亮的方向，用他那帶著濃重苞米碴子味兒的河南腔，立刻在左前方響起。
他興奮地像頭出籠的豹子，猛地從泥水里彈起來，大手一揮，
“二排！跟老子上！
眼楮都他娘的給老子瞪圓嘍！”
幾十個身影緊貼著被炮火反復犁松、如同爛泥塘般的地面，利用彈坑和焦黑的殘骸作為掩護，交替躍進。
就像在藍姆迦訓練基地那樣，動作迅捷而謹慎。
雨後的泥地吸飽了水分，每一次腳掌落下都伴隨著“噗嘰”一聲令人心頭發膩的輕響。
整個戰場只剩下他們急促的喘息和身體刮過瓦礫的沙沙聲。
空氣繃緊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弦。
距離那片巨大的豁口越來越近，甚至能看清豁口邊緣被炸得扭曲翻卷的鋼筋和破碎的磚石。
就在孫二狗的身影即將撲入豁口下的陰影時——
“噠噠噠噠噠——！”
“砰！
砰！
砰！
砰！”
噩夢般的尖嘯驟然撕裂了死寂！
不是來自豁口，而是來自豁口兩側，那些看似早已被炮火摧毀、只剩斷壁殘垣的廢墟深處！
至少三處火力點同時爆發！
九二式重機槍和歪把子輕機槍沉悶、連續、如同撕扯布帛的咆哮，三八式步槍干澀、精準的點射，瞬間交織成一張灼熱的死亡之網！
沖在最前的兩個身影猛地一頓，像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身體怪異地扭曲著，一聲不吭地栽倒在泥水里，濺起渾濁的血花。
密集的子彈如同潑水般打在豁口前的瓦礫堆上，濺起無數碎石和火星，“噗噗”作響。
二排所有人立刻臥倒隱蔽，但是已經被鬼子殘存的疾風暴雨般的火力壓制在空曠的廢墟上，極度危險！
“操他姥姥！”
孫二狗一聲驚怒交加的咆哮，整個人被死死按在豁口外一個淺彈坑里。
子彈貼著頭皮“嗖嗖”飛過，灼熱的氣浪燙得皮膚生疼。
泥土和碎石 里啪啦砸在他的鋼盔和背上。
“狗日的小鬼子！
屬耗子的！藏得真他娘的深！
機槍！左邊！
右邊也有！
還有步槍！
交叉火力！
壓得老子頭都抬不起來！”
“連長！是暗堡！”
徐天亮的聲音從古之月側後方傳來，金陵腔調又快又急，帶著焦灼，
“炮火沒啃干淨！
縮在斷牆根底下！
角度刁得很！”
古之月的臉瞬間繃緊，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視野里，孫二狗和他一排的弟兄被死死壓制在豁口外那片不足百米的開闊地上，如同被釘在砧板上的肉。
每一個試圖抬頭的動作，都會引來一陣更加瘋狂的攢射。
“無後坐力炮！”
古之月幾乎是吼出來的，甦北話像冰碴子一樣迸射，
“給老子推上去！
轟掉那些耗子洞！”
“是！”
一聲應答。只見兩個渾身泥漿的炮組士兵，連滾帶爬地推著一門短粗的、覆蓋著偽裝網的57毫米無後坐力炮，從側後方的隱蔽處沖了出來。
炮架在泥濘中艱難地調整著角度，炮口死死指向左側廢墟中一個正瘋狂噴吐火舌的射擊孔。
“裝填！”
炮長嘶吼。
“裝填完畢！”
“目標！左前！
暗堡！放！”
“ ——！”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爆響！
炮身猛地向後一挫，炮口噴出一大團濃密的白煙。
炮彈帶著尖銳的呼嘯，精準地鑽進了那個瘋狂閃爍的射擊孔！
“轟隆！”
一聲悶響從廢墟深處傳來，碎石和煙塵猛地從射擊孔和廢墟縫隙中噴涌而出。
那挺囂張的九二式重機槍瞬間啞火。
“打中了！”
徐天亮激動地喊了一嗓子。
“下一個！
右邊那個！”
炮長抹了把臉上的泥水，嘶聲命令。
炮組手腳麻利地轉動炮口，瞄準了右側廢墟中另一個火力點。
裝填手飛快地將一枚沉甸甸的穿甲彈塞進炮膛。炮口再次鎖定。
“ ——！”
“轟！”
又一團煙塵和碎石從右側廢墟中炸開！
鬼子的步槍點射也戛然而止！
只剩下豁口正前方深處，最後一個火力點還在負隅頑抗，瘋狂地朝孫二狗他們傾瀉子彈。
“第三個！正前方！
給老子端了它！”
古之月眼中寒光一閃，拳頭狠狠砸在面前的泥地上。
只要敲掉這個最後的釘子，豁口就撕開了！
他猛地轉頭，對著身後蓄勢待發的鄭三炮、徐天亮等人低吼︰
“偵察連！準備沖鋒！”
“是！”
幾十條嗓子發出壓抑的低吼，如同即將撲食的群狼。
刺刀瞬間被拔出，卡在步槍上，在昏沉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寒芒。
所有人的身體都緊繃起來，只等那最後一炮炸響！
炮口再次噴出白煙！
“ ——！”
炮彈呼嘯著撲向最後一個火力點！
就在這決定勝負的一剎那！
“嗚——————！”
一聲淒厲到足以凍結靈魂的尖嘯，以一種無法形容的高速，撕裂了孟拱城上空渾濁的空氣！
這聲音遠比迫擊炮彈的呼嘯更加沉重、更加悠長、更加令人心膽俱裂！
它並非來自前方，而是來自遙遠的、未知的後方！
“臥倒！！！”
古之月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用盡平生力氣嘶吼出來！
“轟隆——！！！！！”
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仿佛就在耳邊炸開！
不是在豁口，而是在距離無後坐力炮組僅僅幾十米外的開闊地上！
巨大的橘紅色火球裹挾著泥土、碎石和難以名狀的碎片猛地膨脹、升騰！
狂暴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巨牆，狠狠撞在每一個匍匐在地的人身上！
五髒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位！
耳朵瞬間失聰，只剩下尖銳的蜂鳴！
“嗚——嗚——嗚——！”
第一聲尚未消散，第二聲、第三聲……無數聲同樣恐怖的尖嘯接踵而至！
天空被撕裂！
大地在瘋狂抽搐！
“105！
是鬼子的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