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戰斗
此刻，夕陽的最後一抹余暉，正掙扎著穿透西方厚重雲層的縫隙，如同垂死巨獸流出的粘稠血液，潑灑在布杰班山朝向庫芒山脈的這一面山坡上。
在那片被殘陽染成詭異暗紅色的山坡上，赫然點綴著無數規則或不規則的、土黃色的斑點！
那絕不是自然的造物！
古之月的心跳驟然加速！
他立刻掏出了那副視若珍寶的望遠鏡，冰冷的金屬鏡筒貼上眼眶。
視野瞬間拉近、清晰。
暗紅色的山坡上，密密麻麻，遍布著人工構築的工事！
清晰可見環形分布的塹壕網絡，如同丑陋的傷疤刻在山體上。
無數用原木、沙袋、甚至鋼筋混凝土構築的明暗碉堡和火力點，
如同毒瘤般星羅棋布地瓖嵌在關鍵位置，黑洞洞的射擊孔如同惡鬼的眼楮，冷冷地俯瞰著下方通往山腳的所有通道！
一些火力點附近，還能看到用偽裝網半遮蓋著的、炮管粗短的九二式步兵炮和九七式戰防炮的輪廓！
更遠處靠近山頂的位置，隱隱有大型掩體的痕跡，顯然是核心指揮部或重炮陣地！
整個布杰班山面向庫芒山脈的斜坡，被武裝成了一個巨大、猙獰、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鋼鐵刺蝟！
土黃色的身影在塹壕和工事間隱約晃動，如同蟻群。
一股無形的、混合著鋼鐵、火藥和日軍特有體味的肅殺氣息，仿佛穿透了望遠鏡的鏡筒，撲面而來！
“龜兒子…好大的陣仗…”
古之月放下望遠鏡，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濃重的甦北口音帶著冰冷的凝重。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僅僅是目力所及、暴露在外的工事和兵力密度，這個據點的守軍，絕對在千人以上！
而且火力配置極其完備，扼守著通往山後的所有咽喉要道！
這比情報中預估的要棘手得多！
“乖乖隆地咚…”
趴在旁邊的徐天亮也透過望遠鏡看到了，倒吸一口涼氣，金陵話帶著震撼，
“這他娘的是個鐵王八殼啊！
啃起來牙要崩掉！”
“連長！打不打？”
孫二狗的聲音帶著東北人特有的虎氣和急切的戰意，壓低著嗓子問，
“咱趁天黑摸他一家伙？”
“打？”
古之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銳利如刀，
“拿什麼打？
拿我們這百十號人，去撞人家上千人的烏龜殼？
找死！”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同樣翻騰的殺意和焦躁，
“原地隱蔽！
等待劉團長！
這硬骨頭，得用大錘砸！”
命令無聲地傳遞下去。偵察連的士兵們如同融入了這片潮濕的坡地，徹底隱沒在樹影和暮色之中。
只有一雙雙眼楮，在黑暗中死死盯著下方那片被殘陽勾勒出猙獰輪廓的死亡堡壘，燃燒著仇恨、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亢奮。
疲憊似乎被暫時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大戰將至的、令人窒息的緊張。
空氣中彌漫著雨林的濕冷、泥土的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從下方日軍據點飄來的、劣質煙草和機油混合的怪異味道。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逝。殘陽徹底沉入地平線，黑暗如同濃墨般迅速浸染了天地。
布杰班山據點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在漆黑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眼，如同鬼火。
山下，終于傳來了如同潮水般由遠及近的、沉悶而有力的腳步聲，那是鋼鐵洪流在移動！
113團主力，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抵達了攻擊發起位置！
很快，一個熟悉而沉穩的身影，在幾名警衛的簇擁下，穿過濃重的夜色和警戒的士兵，來到了古之月隱蔽的位置。
正是113團劉團長。他那張被硝煙和風霜刻滿痕跡的臉上，
此刻也寫滿了長途奔襲後的疲憊，但那雙眼楮，在黑暗中卻亮得驚人，如同兩點寒星。
“老古！”
劉團長壓低聲音，帶著仁安羌血火中錘煉出的默契和信任，
“情況？”
古之月立刻將自己觀察到的情況，言簡意賅、條理清晰地匯報了一遍，最後補充道︰
“守敵千人以上，火力完備，工事堅固，正面強攻，代價太大。”
劉團長沉默地听著，舉起自己的望遠鏡，對著下方燈火點點的布杰班山仔細觀察了足足有十分鐘。
濃重的夜色極大地限制了視野，但那片區域密集的燈火和隱約的工事輪廓，足以印證古之月的判斷。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山風掠過樹梢的嗚咽和遠處據點隱約傳來的、模糊的日語口令聲。
終于，劉團長放下望遠鏡，轉過身。他的目光掃過身邊黑暗中一張張緊張而充滿戰意的面孔——
古之月、徐天亮、孫二狗、鄭三炮…
這些曾經跟隨他從仁安羌的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老部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夜色︰
“一營！”
他指向布杰班山據點相對薄弱的左翼，那里山勢稍緩，植被相對茂密，
“由左翼穿插，務必切斷其與後方可能增援的聯系，同時攻擊其側後！”
“二營！”
他的手猛地轉向右翼，那里有幾道深邃的雨裂溝，可以隱蔽接近，
“從右翼雨裂溝突入！
目標是摧毀其暴露的炮兵陣地和重機槍巢！”
“三營！”
他的手指最終指向據點正前方那片相對開闊、但也必然是火力最密集的斜坡，
“正面！
給老子狠狠地打！
吸引鬼子主要火力！
不要怕傷亡！
把聲勢給老子造起來！”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古之月身上，帶著無比的信任和沉重的托付︰
“偵察連！古之月！”
“到！”
古之月挺直腰背。
“你們，是老子手里最鋒利的刀！”
劉團長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決絕，
“看到後面那條盤山路沒？”
他指向庫芒山通往布杰班山側後方的、一條在星光下若隱若現的蜿蜒土路，
“那是鬼子從後方據點增援布杰班山的必經之路！
也是我們身後唯一的退路！
你們的任務，就是給老子釘死在那里！
像釘子一樣釘進去！
不管來多少鬼子，不管他用炮轟還是用人堆，給老子死死頂住！
決不能讓一個鬼子援兵，從你們背後摸過來，捅了老子們的 眼！
明白嗎？！
全團幾千號弟兄的身家性命，就押在你們偵察連身上了！
這是死命令！
有沒有問題？！”
“沒有！”
古之月的回答斬釘截鐵，甦北口音帶著冰冷的鐵血意志，沒有絲毫猶豫！
他身後的徐天亮、孫二狗、鄭三炮等人，眼中也同時爆發出凶狠的光芒，無聲地挺起了胸膛。
“好！”
劉團長重重一拍古之月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古之月身體微微一晃，
“各部，立刻進入攻擊位置！
拂曉前，完成一切攻擊準備！
等待統一信號彈！
信號彈起，全團壓上！
給我把布杰班山這顆毒牙，連根拔掉！
把狗日的燒成灰！”
“是！”
黑暗中，壓抑而整齊的低吼如同悶雷滾過。
命令如同無形的波紋，迅速擴散。
黑暗中，113團這支疲憊卻凶悍的鋼鐵洪流，開始無聲而迅猛地分流，如同幾條致命的毒蛇，向著各自預定的攻擊出發陣地蠕動而去。
沉重的腳步聲、金屬踫撞的輕響、軍官壓抑的口令聲，交織在一起，形成大戰前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序曲。
古之月最後看了一眼下方燈火閃爍、如同巨大怪獸蟄伏的布杰班山據點，又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那條在星光下泛著微弱白光的、通往未知黑暗的盤山土路。
他猛地一揮手，甦北口音響徹身後的黑暗︰
“偵察連！
目標，阻擊陣地！
出發！”
這支剛剛翻越了生死絕壁的尖刀連隊，沒有絲毫遲疑，立刻轉身，
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朝著那條即將成為煉獄入口的盤山土路，義無反顧地撲了過去。
沉重的腳步聲迅速被濃重的黑暗和雨林的喧囂吞沒，只留下空氣中那越來越濃烈的、大戰將至的鐵銹與硝煙的氣息。
布杰班山的燈火，在身後漸漸拉遠，如同地獄窺視人間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