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里嘆春秋
古之月手里的搪瓷缸子突然“當啷”一聲,
重重地磕在了床頭櫃上,
這清脆的響聲猶如一道驚雷,
瞬間劃破了病房里的寧靜。
原本躺在床上裝睡的徐天亮,
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猛地驚醒,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這已經是徐天亮住院的第三十七天了,
他腹部的槍傷雖然已經結痂,
但那處傷口卻像被無數只螞蟻啃噬一般,
瘙癢難耐,讓他坐立難安。
而就在這個時候,
劉海棠端著換藥盤,
毫無征兆地推門走了進來。
隨著劉海棠的進入,竹簾子也被帶起,
“嘩啦”一聲刮過門框,
仿佛是在為她的到來奏響歡迎的樂章。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
不僅驚飛了窗台上正在啄食剩飯的麻雀,
也讓徐天亮的心情愈發煩躁起來。
“你,今日倒起得早啊?”
劉海棠一開口,那帶有濃郁湘潭口音的話語,
就像被辣椒浸泡過一樣,充滿了火辣和潑辣。
她手中的竹鑷子在瓷盤里隨意地一踫,
發出“ ”的脆響,
仿佛是在故意挑釁徐天亮。
徐天亮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
他把被子緊緊地往脖子里拽了拽,
然後用帶著起床氣的金陵話說道︰
“勞煩姐姐回避一下,我自己來換藥就行。”
然而,劉海棠卻似乎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徐天亮,
手中緊握著那個瓷盤,
仿佛它是她與徐天亮之間的最後一道防線。
突然間,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
將瓷盤猛地往床頭櫃上一墩,
只听得“砰”的一聲巨響,
瓷盤與床頭櫃猛烈地撞擊在一起,
發出了清脆而刺耳的聲音。
這聲音在病房里回蕩著,久久不散,
讓人不禁心頭一緊,
仿佛整個房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聲震得顫抖了起來。
緊接著,一股濃烈的酒精棉球的刺鼻氣味從瓷盤中彌漫開來,
如同一股洶涌的洪流一般,迅速充斥了整個房間。
那股氣味異常濃烈,
讓人聞之欲嘔,
仿佛能穿透人的鼻腔,
直抵人的靈魂深處。
“回避?”劉海棠冷笑一聲,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嘲諷和不屑,
“上個月我給你擦背的時候,你怎麼不害臊呢?
現在倒是知道端起少爺架子來了?”
她的話語如同一把利劍,
直直地刺向徐天亮的心髒,
讓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
說著,劉海棠毫不客氣地伸手去掀徐天亮的被子,
她的動作迅速而果斷,沒有絲毫的猶豫。
隨著她的動作,那藍色大褂的袖口帶起了一陣風,
那風如同冬日里的寒風一般,冰冷而刺骨,
直直地刮過徐天亮裸露的腳踝,
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古之月小心翼翼地捧著報紙從盥洗室走了出來。
他的步伐輕盈而緩慢,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當他走到徐天亮的面前時,
臉上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那笑容中似乎隱藏著一些深意。
古之月見狀,心中不禁一動,
他連忙開口說道︰
“海棠妹子莫急,天亮臉皮薄,
就像咱們老家剛下灶的新饃饃一樣,
一踫就破,可踫不得哦。”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調侃的意味,
同時還故意把報紙舉得高高的,
好像是在故意逗弄徐天亮。
然而,盡管甦北表面上看起來漫不經心,
但他的眼角余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徐天亮。
尤其是當他看到徐天亮那紅透的耳尖時,
心中的笑意更是難以抑制,
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薄?”
劉海棠听到古之月的話,立刻火冒三丈,
她抄起換藥鉗,氣勢洶洶地說道,
“上個月在手術台上喊‘奶奶救命’的是誰?
現在倒會裝正經了!”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不滿,
顯然對徐天亮的行為感到十分氣惱。
話還沒說完,徐天亮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似的,
猛地翻身坐了起來。
由于動作過于突然,
他背部的紗布被牽扯到了傷口,
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古之月站在一旁,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清楚地看見那道三寸長的疤痕,
就像一條暗紅色的蜈蚣一樣,
趴在徐天亮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而這道疤痕,正是上個月他們幫張教育長擋槍時,
被日軍狙擊手擊中所留下的印記。
“輕點輕點!”
徐天亮滿臉驚恐地抓住劉海棠的手腕,
仿佛那是一只會咬人的野獸。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觸踫到劉海棠皮膚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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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電流般的感覺傳遍全身,
他像觸電一樣迅速縮回手,
耳後根的汗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頸子滾落,
浸濕了病號服的領口。
劉海棠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但隨即笑出聲來。
她的笑聲清脆悅耳,宛如銀鈴一般,讓人不禁心情愉悅。
她用湘潭話輕聲說道︰
“早這麼听話不就省心些?
來,把襯衫解開吧。”
徐天亮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緩緩地解開了襯衫的紐扣。
劉海棠見狀,微笑著遞過來一件帶補丁的白背心。
這件背心是古之月托伙房老李從岳父家里捎來的,
雖然有些破舊,
但粗棉布的材質讓人感覺十分舒適,
上面還散發著淡淡的皂角香。
徐天亮接過背心,磨磨蹭蹭地繼續解開襯衫的紐扣。
古之月站在一旁,
突然注意到徐天亮胸前新結的痂被蹭掉了一塊,
露出了細小的血珠。
他不禁皺起眉頭,關切地問道︰
“天亮,你這傷口怎麼又破了?”
徐天亮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病號服的第三顆紐扣上,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帶著一絲金陵腔的口音︰
“要不……讓牛大愣子來換吧?”
劉海棠手里拿著鑷子,夾著碘酒棉球,
听到徐天亮的話,
她的湘潭話突然變得像浸了蜜一樣甜︰
“徐大哥,你傷的是腹部,
又不是 溝子,有什麼好害羞的?”
古之月懶散地斜靠在對面病床上,
嘴里嘎吱嘎吱地啃著隻果,汁水四濺。
他用甦北話大聲嚷嚷道︰
“金陵那呆子,臉皮比城牆還薄呢!
前年在九江的時候,
是誰光溜溜地跳江去摸日本人的水雷啊?”
窗外,一只畫眉鳥似乎听懂了他的話,
適時地叫了兩聲。
這突如其來的鳥鳴,
把正在給徐天亮換藥的劉海棠嚇了一跳,
她手一抖,棉球正好按在了徐天亮結痂的傷口上。
“嘶——”
徐天亮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這吸氣聲中似乎還夾雜著一股燒焦的味道。
就在這時,許保國端著剛出爐的烘山芋推門走了進來,
他滿臉笑容地問道︰
“剛出爐的哦,香不香啊?”
他的上海話里裹著熱氣,
還混雜著他軍服上的桐油味。
緊接著,牛新河也緊跟著走進了屋子,
他那濃重的河南腔震得藥瓶都直晃悠︰
“日恁娘!戴局長的人又在碼頭翻出了三箱炸藥!”
古之月抖開手中的《大公報》,
油墨的味道立刻彌漫開來,
與他身上槍傷未愈的藥苦味交織在一起。
他看著報紙,喃喃自語道︰
“瞧瞧,三月份宜昌又失守了。”
報紙的第三版印著一張模糊的戰地照片,
那殘破的城牆垛口,讓他不禁想起了野人嶺的詭雷陣。
“山田老鬼要是在這兒,
肯定會忍不住在城牆上刻下他那標志性的菊花紋。”
古之月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仿佛能看到那個狡猾的日本軍官在城牆上刻下菊花的情景。
“三月的時候,”
古之月慢慢地翻到報紙的背面,
仿佛那上面的字需要仔細辨認一樣,
“重慶遭了大轟炸,朝天門碼頭的貨棧全燒了——”
他故意在“貨棧”兩個字上停頓了一下,
然後若無其事地接著說下去,
卻用眼角的余光瞥見徐天亮的睫毛猛地顫了顫。
古之月心里暗笑,
他知道徐天亮肯定在想那個被省略掉的“3號貨棧”。
那可是牛新河和許保國上次搗毀的據點啊,
可惜讓山田次郎那老鬼子給跑了。
“戴局長的人沒抓住那老鬼子?”
徐天亮突然開口,
聲音低得像浸了水的棉花,
讓人幾乎听不清他在說什麼。
古之月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說︰
“報紙上說‘敵酋下落不明’,
牛大哥前天還罵娘呢,
說山田的人在歌樂山埋了詭雷,
想炸白長官,結果白長官臨時有事,改道了,
炸死了三個咱們的弟兄——”
他的話還沒說完,
就突然感覺到身邊的劉海棠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似的,
身體猛地一抖,
原本拿在手里的碘伏棉球“啪嗒”一聲掉在了床單上,
洇出了一個褐色的圓斑。
徐天亮披著半邊衣裳湊過來,
金陵腔淬著冷︰
"四月份衢州機場被炸,咱們教的防空陣型算是白瞎。"
他突然指向角落的日歷——
四月三十日畫著血紅的圈,
"去年這時候,咱們還在長沙淋著雨挖戰壕。"
許保國剝山芋的手忽然頓住,
上海話黏著栗子香︰
"軍統上周在朝天門折了六個兄弟,
山田的人往貨箱里塞了跳雷。"
窗外飄來軍校晨練的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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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著不知哪間病房的呻吟,
把回憶撕開道血淋淋的口子。
五月的陽光突然變得異常毒辣,
仿佛要將大地烤焦一般。
古之月站在窗前,恍惚間看到了三年前的那個江西雨夜。
雨幕如注,天地間一片混沌。
徐天亮背著受傷的古之月,
艱難地在齊腰深的泥水中跋涉著。
他的聲音在雷聲中顯得有些沙啞,
但依然帶著濃濃的金陵腔︰
“龜孫撐住!陸醫官的棚子就在前頭!”
子彈在竹林中嗖嗖亂竄,不時有火花四濺。
古之月的左腿中彈,鮮血染紅了徐天亮的後背。
他能感覺到徐天亮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但他的步伐卻沒有絲毫遲疑。
“當時你脖頸子直往我耳根噴熱氣,”
徐天亮突然笑出聲來,
“跟個破風箱似的。”
古之月也笑了,
盡管傷口傳來的疼痛讓他的笑容有些扭曲。
劉海棠在一旁剪著紗布,
嚓聲在安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古之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頸側跳動的脈搏,
想起那年陸醫官就是用這把剪刀,
從他的身體里剜出了彈頭。
牛新河嘴里嚼著山芋皮,插話道︰
“要俺說,最險還是去年在野人嶺……”
他的河南腔突然被一陣刺耳的防空警報聲打斷。
許保國穿著軍服,
軍服上的銅扣在陽光下反射出紅色的光芒。
他一臉嚴肅地喊道︰
“演習!今朝是五五防空日!”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望向窗外。
只見天空中飄滿了五顏六色的風箏,
那是軍校生們放的防空靶。
出院的那一天,陽光明媚,微風輕拂。
古之月走在醫院的小徑上,
兩旁的梧桐樹上,白色的絮狀物像雪花一樣飄落。
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難得的寧靜與美好。
古之月拎著牛皮行李箱,
聞見上面四十師的火漆印泛著腥氣——
這箱子還是周師長的副官"送"的。
徐天亮對著更衣鏡正帽檐,忽然嘀咕︰
"領章該換成中尉了。"
當路過器械場時,
古之月的目光被兩個正在擦拭馬克沁機槍的學員吸引住了。
那濃郁的槍油味與學員們身上散發的汗酸味交織在一起,
如同一股強烈的沖擊波,猛地向他襲來。
古之月猝不及防,一個響亮的噴嚏脫口而出。
這陣噴嚏聲仿佛喚起了他的回憶,
去年的這個時候,
山田的狙擊手就藏匿在對面的鐘樓里,
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古之月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段緊張刺激的經歷似乎還歷歷在目。
就在這時,牛新河突然指著操場,驚訝地喊道︰
“日恁娘!戴局長咋把咱的詭雷陣畫進教材了?”
古之月聞聲望去,只見操場的一角,
一幅巨大的教材圖上,
赫然展示著他們精心布置的詭雷陣。
夕陽如血,將黃埔樓染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痂色。
古之月和牛新河的目光被這詭異的景象所吸引,
他們遠遠地望見張教育長正站在台階上,
他那高亢的合肥腔在空氣中回蕩,
震得周圍的麻雀四處亂飛︰
“恁兩個鱉孫!教案都編到第六章了,還知道回來?”
面對張教育長的責罵,
徐天亮不慌不忙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個鐵皮盒,
笑嘻嘻地用他那獨特的金陵腔說道︰
“給您捎的,正宗雨花石——
從山田老鬼的棺材本里刨的。”
夜幕逐漸降臨,
夜色如墨,緩緩地漫過了歌樂山。
古之月回到宿舍,
鋪開那張泛黃的地圖,思緒也隨之飄遠。
正當他沉浸在回憶中時,
徐天亮擦拭著他那把心愛的二十響手槍,
突然冒出一句︰
“畢業典禮在端午。”
這句話如同平靜湖面上的一顆石子,
激起了層層漣漪。
古之月的心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既有對畢業的期待,也有對未來的迷茫。
此時,窗縫中鑽進了一股淡淡的艾草香,
與遠處廚房煮粽葉的霧氣交織在一起,彌漫在空氣中,
仿佛預示著端午節的臨近,
也為這個充滿故事的夜晚增添了一絲別樣的氛圍。
山田次郎的懷表還在抽屜里走著,
嗒聲與軍校的熄燈號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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