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議事的內容,謝寧听了全程。
胡人之所以在即將互市通商達成的關口上大軍集結,是為示威。
而西北政權這邊,世家、官府、王府三足鼎立。
大宴與胡人互市通商的品類,大到鹽鐵、絲綢,小到桌椅板凳,幾乎涵蓋了所有民生所需。
世家門閥表面上抱團鐵板一塊,實際內里定然少不了競爭。
西北這片地方土地、人口,山林、礦產就這麼多,尋常利益,小來小去定然撼動不了他們,但互市通商這麼大一塊蛋糕可就不一定了。
當利益蛋糕沒上桌的時候,當然你好我好兄弟好,可一旦核心利益產生沖突,什麼兄弟,什麼世家,人人都是三士。
只要手中沒有權柄刀叉就都是餐盤上的肉。
不用廖吉昌問,謝寧心里早已分析出利弊,只是當前世家與官府相爭的局面,他根本不想參與太深。
抱節度使大腿,當保護傘是一回事,動真章、砍掉世家的利益臂膀又是一回事。
他現在不過一介秀才。
跟世家之間不過一點口舌,多說訛了他們點錢,這點過節對世家而言,不過皮毛,若是真的攪合到了這里面,上升到權柄利益,那仇可就結深了,一個弄不好將來的禍端根本不可預料。
不過轉瞬,謝寧就立刻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他笑了下道︰“大人,您是想听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假話……?廖吉昌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又跟我刷什麼鬼心眼?假話如何?真話又如何?”
謝寧展開一口小白牙笑道︰“這假話嘛,當然是對大人您歌功頌德,夸廖世伯您,我能一個晚上不重樣!”
“你少來!”
廖吉昌佯怒道︰“阿諛奉承的話,本官听了反胃,真話你只管說就是!若有沖撞本節度使不怪罪于你!”
謝寧心道,都快要把他小命放砧板上了。
還不怪罪他。
“我知假話您不愛听,我說起來也嫌累……”他拉長的語氣道,“這真話麼……”
“什麼!趕緊說,現在西北互市通商,世家門閥沆瀣一氣的局面,到底如何破局,你趕快說!”
“嘿嘿嘿……”
謝寧見廖吉昌著急得不行,他又實在不想攪合進去,便哄弄道︰“一桃殺三士!既然互市通商這塊利益誰都想爭搶,大人又在軍餉上有求于世家門閥,那不如把這兩樣捆綁一下。”
“捆綁一下……?”
“對捆綁!”謝寧分析道︰“胡人游牧與大宴朝廷達成互市協議已是既定事實,誰也更改不了,那不如利用一下,反正他們也是瓜分份額,那不如看誰給的軍餉多,世家大戶一個個都多有錢,莫不如先讓他們爭搶一波窩里斗。”
能做到大方封疆大吏,腦袋瓜定然不是蓋的。
廖吉昌當即就明白謝寧話里的意思,連連點頭,“不錯,這個想法本官與譚大人之前也商議過,為了這互市通商,我西北兒郎有多少戰死沙場,只是這樣掏點軍餉出來,就像徹底壟斷,豈不是給這些除蟲做了嫁衣?本官不甘心,也根本不允許最後是這麼個結果。”
“謝寧,你繼續說,還有沒有其他方法?”
“借著互市通商這個機會,本官要徹底動了世家門閥的根基,十年內西北這片土地上,不論官民賦稅經濟,本官都要他們再無強橫的機會!”
謝寧倏忽一愣。
這半大老頭是在跟自己表決心,掏心窩子。
廖吉昌老謀深算。
謝寧也不傻。
不是隨便一個人跟他掏心窩子,他就得實打實把心底里的想法全都交出去。
謝寧听了廖吉昌的話,只怔愣一瞬,隨即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摸樣,“大人,您高瞻遠矚,深謀遠慮,對于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門閥,就應該這樣對待他們!”
“遠了不說,就那天在逢仙小築的飯局上,我就見識到了盧霆那群老頑固是如何逼迫譚大人的!”
“嗯……是……”
廖吉昌捋著胡須,隱隱期待著謝寧的下文,期待著他能就目前的形勢,能給開一副救世良方。
可謝寧夸來夸去老半天,往下說一個字都不在正題上。
“大人,這盧家可真是有錢到了極點!”
為了不以身入局,謝寧也是豁出去,一張嘴叭叭地墨跡,“我記得大宴朝廷每年的賦稅收入才不過三四千萬兩,他盧家給個老頭子治病,一下子就能拿出二十多萬兩,咱們雲州府一年上繳朝廷的賦稅才多少錢!”
“只一個盧家就這般有錢!”
“行了!”
廖吉昌被他說的耐心徹底沒了不說,反而一肚子氣。
他靜靜地盯著謝寧。
晶亮的眼眸里滿是深沉。
謝寧被他看的直發毛,訕訕笑了下道︰“呵、呵呵,廖世伯……”
廖吉昌嚴肅地凝視了謝寧老半天,才道︰“謝寧啊……我知道你只是個秀才,這種事情不敢參合太深,現下你已經是小三元,雖說只是個秀才,但有我在,你要不要考慮到世伯身邊來做個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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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做個官位不算高,但不影響科考的掌書記如何?”
謝寧︰“……”
這老頭問計不成,改上糖衣炮彈了。
封疆大吏的文官助手,能直接接觸到地方政權的權利核心,並且這個官職,即便來日下放,最次也能混個知縣做做。
但這個關口上,謝寧可不想冒險。
他只想安安穩穩地考科舉,將來搞個學政之類躺平的閑官做做,再讓謝大利他們給他做生意掙錢,他的後半輩子只管老婆孩子熱炕頭。
歷來送上門的都沒好事。
謝寧果斷決絕,“廖世伯您說笑了,明年開春就是鄉試,好多書我都沒看呢,再說我連舉人都不是就不往您身邊湊了!西北節度使的副手就算是個七品小官,那也夠讓人眼紅的了!”
“我就考個小三元,別人都嫉妒得恨不得咬死我!”
“這官我不當!”
“你不當?”
廖吉昌吹胡子瞪眼,簡直被這滑不留手,滿身心眼子的臭小子給氣笑了。
“行,你不當!”
馬車吱嘎吱嘎,就快要停到裴家小院門口。
車里安靜了一會。
謝寧知道廖吉昌可能生氣了。
可那又如何?
他不想干的事,誰也別讓他操勞挨累!
馬車外,車夫道︰“老爺!謝三元,地方到了!”
“下車吧!”
廖吉昌兩眼緊閉,像是多瞧謝寧一眼都要鬧心。
謝寧起身一只手都已經撩開車簾,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廖吉昌睜開眼,嘴角壓著笑意,“怎麼後悔了?想在我身邊當個七品小官了?”
謝寧展顏一笑,厚臉皮地從兜里掏出一沓銀票,“廖世伯,二十一萬兩銀子太多了,放我這怕半夜被偷,要不您先幫我保管著?”
“你……”
廖吉昌都快要被他氣的沒脾氣了,他壓著一口氣一把奪過銀票,怒道︰“放我這?明個我就把銀票送西北衛去!”
“呵呵……我知道您不能!”
“行了,趕緊回去吧!”
謝寧麻溜滾下馬車,進院門之前,還不忘拱手施禮,“恭送廖世伯,廖世伯改日再見!”
“相公,你回來了!”
院門推開,許婉正坐在廊下看書。
“看什麼呢?”
謝寧笑道。
“一本雜記。”許婉道︰“相公吃飯了麼?廚房里還熱著菜,是裴千總下午叫人送來的,他說晚上還會再來。”
“嗯!”
謝寧回房換了一身衣服,先去隔壁屋子,槐棋一見他來,立刻開始抹眼淚,“謝公子,我家公子還沒醒,這可要怎麼辦呀!他這都昏迷多少天了!”
好端端的大活人,一直昏迷也不是一回事。
謝寧心里也著急,他給吳俊源診脈,這小子脈象已經逐漸平穩下來,他又翻了翻吳俊源的眼皮,地下晦暗一片,一點有意識的跡象都沒。
這讓他不禁想起,王府里神神秘秘的幾個道人。
會不會真是被人嚇了降頭。
“槐棋啊……”吳俊源總是不醒,也不是那回事,他道︰“你知道你家大公子,吳將軍怎麼能聯系上不?或者你家公子有什麼信物什麼的沒?我送去叫裴千總送去聯系聯系。”
“信物?”
槐棋不過十三歲的小孩,連天地哭,眼楮都快哭成妙木山的蛤蟆了。
他抽泣著道︰“信物……謝公子,我家公子出門什麼都沒帶,戶牒那天也掉泥里了,信物……我、我算不?”
謝寧有點無奈地點點頭,“你算!”
晚飯吃了沒多一會,裴毅便來了。
見謝寧正在吃飯,他大馬金刀地坐下,拿起桌上的滿頭就啃,“謝三元,你上次給我兄弟們治病的神藥還有沒?”
上次臨時做的青霉素,已經一滴都沒。
謝寧道︰“沒了,怎麼了?軍中出現瘟疫了?”
裴毅嘆氣道︰“瘟疫倒談不上,吳統領治軍深嚴,白城瘟疫剛冒苗頭,赤甲軍中就已經防治著了,就是這最近,胡人大軍集結宿川城外,兩軍對壘天有不測風雲,萬一真打起來了,我的兄弟們少不得要沖鋒陷陣,若是有了謝三元你的神藥在,他們不知要少遭多少罪。”
青山處處埋忠骨。
何須馬革裹尸還。
裴毅這些赤甲軍,乃是大宴西北最強的軍事力量,保家衛國的兄弟要抗生素,謝寧一點沒猶豫,“神藥制作需要時間,上次做的太倉促也有賭命的風險,你要是不著急,我這兩天再做一批。”
“做一批穩當點的,然後告訴你什麼病能治,用藥忌諱!”
“成!”
裴毅道︰“正好吳統領放了我幾天假,讓我好好養傷,那我就等你把藥做好了再走,哎對了,我見你媳婦一個人在家,要不我明個叫家里的婆娘過來?正好跟你媳婦能做個伴!”
“這當然最好!”
關于許婉的身世,謝寧心中有個猜測。
但猜測總歸是猜測,有些事情太快浮出水面對誰都不好。
他想了下道︰“對了,胡人大軍集結,老裴依你看,能打起來的幾率有多大,或者我想見你們吳統領他能有空嗎?”、
吳俊源是吳世英的親弟弟。
現在吳俊源昏迷不醒,一旦有個什麼,必須得讓親屬知道。
“想見吳統領?”
“那要費點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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