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琰在範陽縣有過一段愜意的時光,什麼都缺唯獨不缺豪氣,什麼都沒有卻擁有自由。時光荏苒轉眼而過,一樣的天空一樣的的季節,相同的宅院相同的僕人;蹉跎歲月無盡嗟嘆,那條肥狗早已不在,院子當中的槐樹更加粗壯,躺椅上小憩的也不是當初那個姑娘。
“我拒絕相見,他們不會有怨言吧。”劉和放下空杯子,在躺椅上舒舒服服伸出懶腰。
齊周躬身斟滿蜜水︰“您做的對。”
“不是不想見,實在是不願意卷入紛爭。”
“您說的是。”
“停在此處不繼續北上也是這個道理。”
“您做的對。”
劉和直起身體看向齊周,手指在幾案上快速連點︰“韓珩何德何能,值得你讓出別駕?”
齊周微微頷首︰“專注民生,我不如也;不計得失,我不如也;胸懷正氣。。。。。。”
“夠了,夠了。”劉和揮手制止,偷眼觀察一番對方面色才繼續開口︰“舊識都來範陽,為何獨不見尾敦?”
“校事曹瑣事太多,他抽不開身也是無奈。”
對這個回答劉和很不滿意,倒不是因為尾敦不來︰“你等就是痴人,軍權讓渡也就罷了,如今校事也不爭取,這與盲人空手驅狼何異!”
仰頭看向郁郁蔥蔥的樹冠,清風吹過沙沙聲不絕于耳。等了許久沒有听到對方回答,劉和搖頭嘆息一聲︰“也罷,叫那個郭什麼,什麼來著?”
“郭伯濟,雁門郭氏孝廉出身。”齊周小聲提醒。
劉和不耐煩擺手︰“讓他進來吧,派個芝麻綠豆應付事,簡直無禮至極。”
齊周默默的走出門口,不多時和與一個青年同時進門,青年距離老遠便跪地行禮︰“鎮北將軍兵曹議令郭淮參見劉少府。”
劉和突然換作一副笑臉︰“久聞雁門郭氏高名,今日相見果然非同一般,坐,快坐下講話。”
郭淮埋頭回話︰“上官當面,下吏不敢造次。”
劉和長長的鎭了一聲︰“這里只講情誼,不論高低。”
齊周搬過一把椅子示意坐下,郭淮只敢半個屁股落座,雙手接過水杯小心翼翼低頭等待。
禮數周全當得起大族出身,劉和露出真心微笑︰“听聞汝出身孝廉,為何不受朝廷征召,反倒至邊塞忍受苦寒啊?”
郭淮探出半個身體小聲回答︰“劉鎮北是在下恩主,故此出仕幽州。”
劉和哦了聲,隨即面帶狐疑開口詢問︰“郭氏人脈廣闊何愁恩舉無人?光明坦途不走,卻行逼仄小路,足下所為令人不解。”
郭淮放下水杯俯首施禮︰“有人居廟堂,有人守邊防;有人枕邊香,有人醉沙場;同憂太平故,共行苦寒疆;但願眾安樂,不意獨蜜糖。”
這話講的刺耳,說的難听,心中暗道幽州呆鵝咋這麼多?劉和神情尷尬快速放下蜂蜜水,干咳兩聲隨口打岔︰“劉鎮北現在何處啊?”
郭淮立刻回答︰“該是在岱海至北輿城之間配合劉護羌防御鮮卑。”
“沒有明令擅開戰端,他不怕朝廷怪罪?”劉和面露憤懣,不等回答繼續抱怨︰“他當然不在意,說打就打倒不失軍閥本色。但不要忘記他是近枝宗室當朝縣侯,還是幽州刺史、鎮北將軍使持節!我行我素,飛揚跋扈至陛下皇威于何地!”
緩和一陣情緒,劉和恢復笑容抬手虛點郭淮︰“你等心存國家具是忠臣良將,適時勸阻本份內之事,本侯就是你等堅強後盾,不要怕,放心做。”
對方只是點頭沒有作答,劉和訕笑道︰“我出發時不見出征,我到達不來拜見,當然軍情緊急可以理解。然而本侯身負皇命巡查邊陲,作為北境最高軍政長官是不是應該來一趟當面述職?”
齊周想開口解釋,劉和狠狠一瞪眼,語氣平緩卻滿是的怨毒︰“主人不躬身迎接,客人如何風光北上?怕是眼下飛黃騰達早遺忘先父教誨,心中不認我這昔日舊主啦。”
郭淮噗通一聲趴伏在地,講話誠惶誠恐︰“實沒料到鮮卑如此瘋狂,劉護羌雖連戰連勝利卻焦頭爛額,等我家主公得到消息已然不能再耽誤,故此由下吏代為拜見。”
劉和淺笑搖頭口吻不屑︰“本侯沙場點兵之時你還在襁褓,當著高人休要胡言,何來連戰連勝又焦頭爛額?”
郭淮連連唉聲嘆氣,這事出乎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此前一直老實的騫曼不知怎麼琢磨的,動員三萬軍隊突然沖入雲中郡包圍北輿城,前鋒游騎繞過沙陵湖出現在河套地區,直接威脅屠各核心部落。劉靖從北地郡緊急回援,等趕到雲中郡擊敗騫曼又接到新的預警,魁頭三萬步騎正在打西河郡。
不光是騫曼和魁頭,拓跋詰汾、彌加、素利、闕機、連慕容莫拔護也摻和進來。鮮卑人這次真發了瘋,放棄過去恩怨擰成一股繩,發動十萬大軍同時攻擊南匈奴。劉靖集中主力打贏正面戰場不難,難在鮮卑人吃了敗仗就撤進內地。
鮮卑人在內地如何運動劉靖不知道,鮮卑人來去如飛,守住雲中人家就打西河,趕到西河人家又騷擾雲中。匈奴大軍不敢打內地,還不敢分兵防守,連戰連勝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只能被動防守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形勢發展太迅速,劉和到達範陽沒幾天就傳來夏侯淵突破河東的消息,緊跟著曹操大軍北渡黃河從蒲阪津突入關中,這回潼關成了擺設,關中軍閥和曹操在渭河北岸對峙。當時不光戰事緊急,劉琰也生死不明。
好在柯比能站在劉靖一方,他出身小種鮮卑屬于草根階層,一步一步靠個人能力拉起一支隊伍。因為出身底層的關系,鮮卑貴族做什麼他都反對,這次也不例外。劉靖通過柯比能通知幽州趕緊支援,他好騰出手幫忙關中。
劉和笑著打岔︰“劉琰回河東坐鎮就不會如此被動,高干張則爭奪領導權,衛固張晟又相互不服,靠她一紙手令根本不能解決矛盾。”
齊周也唏噓不已︰“她要親臨肯定能震懾眾人避免主動出擊,眼下衛固範先戰死,張則高干逃往西河,只剩張晟千人困守玉璧孤城,河東局勢已無挽救可能。”
“笑話,他們以為對手是夏侯𠴱@歉霾恢杏玫募一錚課葉賈 老暮鈐 炔莧駛估骱Α!彼低曜 獾焦 匆恢憊蜃琶豢隕 鹺頹崆嵋凰ε坌涫疽饉 酒鵠矗骸安 們爰絛 ! br />
郭淮可沒敢起身,你打岔我就听,你讓說咱再說。眾所周知幽州騎兵數量越多越強悍,這一次帶去兩萬騎兵支援所有人都信心滿滿,打起來才發現事情不對,和匈奴人面臨的窘境相同,正面戰場摧枯拉朽不起作用,鮮卑人轉身逃進內地沒幾天又出來晃悠。
匈奴貴族不允許追擊到內地,劉 同樣不希望公開和曹操敵對。屬國和內地兩千百里邊境線大大小小的山口通道上百處,我在明敵在暗,防住大路人家走小路防住山口人家走河灘,敵人想打哪里打哪里,打不過就跑換地方再來。
現在都看明白了,準是曹操開出優惠價碼,不是割讓土地就是允許遷入內地,就為了拖住屬國不能支援關中作戰。這招的確有效果,鮮卑人情願和南匈奴撕破臉,有機會很可能劫掠河套地區,劉靖真就不敢撤軍幫助關中。
劉和眉頭一皺再次打岔︰“汝身為兵曹為何沒能隨同出征?”
郭淮沒有回答,齊周湊前一步小聲開口︰“伯濟兼職昌平令,民政在身不便隨軍。”
“呦呵!”劉和下意識驚訝出口,心說小子你不簡單啊,昌平令是劉 起家的職務,在幽州這一畝三分地政治意義相當大。
從年齡看郭淮就是幽州第二代的領軍人,假以時日估計田豫都得給他讓位置。這種人屬于嫡系中的嫡系,自己剛才一番表演顯得很沒意思,嘴里殘留的蜜水也不甜了,怎麼咂吧著隱隱有些發苦。
劉和徹底失去興趣︰“你回去吧,找機會告訴威闊咱感謝他掛念。”
盯著郭淮退出去,劉和收斂笑意歪頭問道︰“你說,這大舅哥和假妹夫初次聯手,能戰勝鮮卑及時回援關中嗎?”
齊周慢慢搖頭︰“段煨突然撤離,關中諸將已呈頹勢,就算威闊能戰勝鮮卑時間上也來不及。”
劉和冷哼一聲︰“你的劉鎮北不想援助關中,他的注意力在匈奴。”
齊周出于禮貌點頭贊同,同時也講出心中疑惑︰“您說威闊意在匈奴怕不至于。”
劉和一甩袍袖長身而起︰“你說劉 知兵嗎?”
“知兵。”
“你說幽州諸將忠誠嗎?”
這話不好當著劉和直說,不過不說大家心里也明白,齊周猶豫片刻才點頭︰“忠誠。”
劉和心里發寒,面上無奈一笑︰“連我都明白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道理,劉 全軍上下一心無堅不摧,反倒巡游邊境查疑補漏,盡是小打小鬧你說他意欲何為呀?”
劉和抬手朝西虛點︰“我猜劉靖看的出,興許他本就想如此造勢。屬國不是沒有能人,我看拉幽州入局也是算計之一。”
“算計?”齊周主動顯露困惑的模樣。
“對,算計,大家都在算計,只有你是老實人。”說到這劉和轉過身笑嘻嘻的打趣︰“劉 想多啦,沒能拿住繞指柔,誰都吃不下劉靖這塊百煉鋼。”
一番話分析完,齊周長嘆一聲︰“威碩所為終令人不解,河東就那麼輕易丟了太遺憾,現在人又生死不明。”
劉和思緒飄忽漸遠,回想當初在鄴城驚艷的場面,白皙高挑橫波攝魂真真的惹人歡喜,可惜是個無法帶來征服快感的假小子。哀嘆一聲命運弄人,自己這個身體情況也只能被征服,關鍵自己還討厭被別人征服。
“她也夠命苦,和我一樣。”劉和說的是真心話,比起招嫌惡的哥哥,妹妹的遭遇倒容易讓人生出憐憫。
齊周感同身受,也跟著掛念起劉琰︰“據說她此前在黃白城一帶,和災民在一起。”
“你信她是主動求死嗎?反正我不信,我判斷只要大舅哥和假妹夫待在北邊不動,咱家小妹妹就是安全的。”劉和頓了頓突然回頭︰“劉靜一定真心為她好,親哥哥就未必了。”
齊周眼神一顫,瞬間又恢復如常︰“不至于。”
劉和抽出一封信拍在幾案上︰“看過你便清楚,人人都有收獲,只有劉鎮北白歡喜一場。”
齊周仔細看著書信臉色逐漸震驚,表情幾度變換干張嘴講不出話。
劉和一把奪回書信,冷笑著嘲弄︰“他活該,連續被擺兩道,真想當面看看他什麼表情。”
“就不怕天下重歸混亂嗎?”此時齊周一改方才諂媚,臉色陰沉的可怕。
“唉,天下什麼時候不亂啊?”長嘆過後劉和站起身走到大樹跟前,沉默一陣接著道︰“人人都在做最後的抵抗,他卻只想自己,連親妹妹的死活都不顧及。”
等了許久听不到齊周回應,劉和突然發覺剛才的說辭索然無味︰“回去吧,開個會討論一下幽州怎樣應對,我說的對吧,老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