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個事兒啊,高新是個護林員。那天雨“唰唰”地往下下,高新蹲在山路邊,手指頭撥弄著腳邊的草。雨絲跟細針似的,扎得他後脖頸直疼。他那護林員的紅馬甲都沾上泥了,貼在背上涼颼颼的,冷得刺骨。
這時候啊,身後飄來個聲音“小伙子,要笠不?”高新一回頭,就瞧見一個穿灰布衫的老人。這老人背駝得厲害,跟曬蔫的筍似的,手里舉著頂斗笠。那斗笠編得可密實了,竹篾中間夾著深綠色的草,葉子窄長窄長的,就像被揉皺的紙。
高新接過斗笠,手指肚蹭了蹭草葉,感覺滑溜溜的,跟抹了層油似的,就問“這草……”老人咳嗽了兩聲,那痰音跟老風箱似的,說“冤魂草。這是河邊長的,沾了死人的氣。編進笠里,避雨又避邪。”
高新樂了,說“叔,我是護林員,哪用避邪啊?”可這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蓋都泛著青,說“別戴太久。這笠,會勾魂。”
話剛說完,山風裹著雨“呼”地就撲過來了。老人縮了縮脖子,轉身就往山坳走,灰布衫眨眼間就融進雨幕里了。高新望著老人的背影,把斗笠往頭上一戴。竹篾貼著額頭,涼絲絲的,挺舒服。那滑溜溜的感覺順著發根往腦子里鑽,就像有只小蟲子在他腦袋里爬。
當天晚上,高新在護林站烤火。斗笠掛在牆上,竹篾間的冤魂草突然動了一下,就好像有人在吹它。高新揉了揉眼楮,再看的時候,草又不動了。他端起茶杯,茶水里映著斗笠的影子,影子里好像有個穿藍布衫的女人,背對著他。
雨連著下了三天三夜。高新背著巡山包,踩著泥路往林區走。斗笠壓在頭上,竹篾勒得他額角生疼,可他就覺得腦袋好像被什麼東西托著,輕得跟片羽毛似的。
“吱——”斗笠里突然傳來一聲怪響,就像指甲刮過竹片。高新停下腳步,伸手去摸斗笠,指尖踫到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就像人的頭發。他猛地掀開斗笠,雨絲撲進眼里,啥也沒瞧見。
高新嘟囔著“錯覺吧。”然後把斗笠重新戴好。可剛走兩步,脖子突然一涼,就像被人用冰毛巾擦了一下。他伸手一摸脖子,摸到一道細細的勒痕,紅得跟血似的。
當晚,高新做了個夢。他站在河邊,雨下得那叫一個大,河里飄著個穿藍布衫的女人,頭發散在水面上,像團水草。女人抬起頭,臉被雨水糊得看不清模樣,就听見她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高新“騰”地一下就驚醒了,額角全是汗。斗笠還掛在牆上,冤魂草在風里晃,影子投在牆上,就像個女人的輪廓。
高新決定去瞅瞅那個賣笠的老人。他順著山坳走,找到一間破草房,門沒關,風卷著雨“呼呼”地往里灌。
高新喊了一聲“叔?”沒人答應。他走進屋,看見桌上擺著個木盒,里面有本日記。日記的紙頁都發黃了,字跡歪歪扭扭的。上面寫著民國二十三年,老人在河邊撿了捆草,葉子窄長,像女人的指甲。村里的阿菊說,那是冤魂草,沾了死人的氣。阿菊蹲在河邊,眼淚掉在草上,說“我男人被村霸打死,孩子餓死,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後來,阿菊就投河了。老人撿了她的草,編了頂斗笠。老人們說,冤魂草編的笠,能鎮住冤魂。可老人戴了三天,就覺得腦袋輕飄飄的,像被什麼東西拉著。夜里,他夢見阿菊站在床頭,說“你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不救我的孩子?”老人把斗笠扔了,可它總回來。後來還听說,冤魂草編的笠,要找下一個戴笠的人,才能解。日記的最後一頁,畫著個斗笠,竹篾間的草好像在動,旁邊寫著“別戴它。”
高新合上日記,手心全是汗。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風卷著雨絲打在窗戶上,就像有人在拍門。他突然想起,自己戴的斗笠,就是老人賣給他的那頂。
高新回到護林站的時候,都大半夜了。斗笠掛在牆上,竹篾間的冤魂草突然發出藍光,跟螢火蟲的光似的。他慢慢走過去,伸手摸草葉,指尖踫到一團溫熱的東西,就像人的皮膚。
高新大喝一聲“誰?”斗笠里傳來女人細細的哭聲,跟蚊子叫似的。高新掀開斗笠,就看見里面有一縷頭發,黑色的,還沾著水,就像剛從河里撈出來的。
高新輕聲說“阿菊?”哭聲突然變大了,就像有人在他耳邊哭。高新往後退了一步,“ 當”一聲,把椅子給撞翻了。哭聲一下子就沒了。他望著斗笠,只見里面的頭發慢慢消失了,就像被風刮走了。
當晚,高新又夢見阿菊。阿菊站在河邊,藍布衫沾了泥,臉上全是血。她伸出手,指甲里全是泥,說“幫我找孩子。”高新一下子就驚醒了,發現自己的手放在斗笠上,指尖還沾著一縷頭發,黑色的,跟阿菊的一樣。
高新去村里找老人打听阿菊的事兒。村里的老會計坐在門檻上,吧嗒著旱煙,說“阿菊啊,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兒了。她男人被村霸王二打死,孩子餓死,她就投河了。尸體飄了三天才被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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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新問“她的孩子呢?”老會計吐了口煙,說“埋在河邊的亂葬崗。村霸王二後來得了怪病,渾身發癢,抓得渾身是血,最後死在自己家里。有人說,是阿菊的冤魂索命。”
高新心里“咯 ”一下。他想起日記里的話,想起斗笠里的頭發,想起阿菊的哭聲。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老人把斗笠給他,是想讓他幫阿菊解冤。
高新的腦袋越來越輕了。他洗澡的時候,摸到脖子上的勒痕,都變成紫色的了,就像被繩子勒的。他對著鏡子一瞧,那勒痕跟條蛇似的,繞著脖子一圈,越來越深。
高新對著斗笠說“阿菊,我幫你找孩子。”斗笠里又傳來女人細細的哭聲,跟蚊子叫似的。高新拿起斗笠,往頭上一戴,竹篾貼著額頭,涼颼颼的,挺舒服。他走出護林站,往河邊走去。
雨下得那叫一個大,河邊的亂葬崗長滿了草,就像綠色的海。高新蹲在地上,用手挖草,挖了老半天,終于挖到一個小骨頭,就像孩子的頭骨。他把骨頭捧在手里,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骨頭上,說“阿菊,我找到孩子了。”
斗笠里傳來女人的笑聲,細細的,跟鈴鐺響似的。高新一抬頭,就看見阿菊站在他面前,藍布衫沾了泥,臉上的血已經干了,就像朵花。她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骨頭,說“謝謝。”
村里的老中醫給高新把了把脈,皺著眉頭說“你的脈虛得很,像被什麼東西吸了陽氣。”
高新說“是斗笠的問題。”然後把斗笠的事兒跟老中醫說了。老中醫嘆了口氣,說“冤魂草編的笠,戴久了會勾魂。要解,得找到阿菊的尸骨,入土為安,再把斗笠燒了。”
高新點點頭,轉身就往河邊走。老中醫在後面喊“小心,她的冤魂沒散,會找你的。”高新頭也沒回。他知道,自己必須幫阿菊,不然,腦袋就得被勾走,就像老人說的那樣。
高新在河邊挖了三天,終于挖到阿菊的尸骨。她的藍布衫還沒爛,骨頭都發黑了,就像被什麼東西啃過。他把尸骨捧出來,放在地上,說“阿菊,我帶你去埋了。”
尸骨突然動了一下,就像有人在推它。高新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只見阿菊的尸骨慢慢站起來,藍布衫飄起來,就像有人穿著它。她伸出手,指著村霸王二的家,說“幫我找他。”
高新點點頭。他知道,王二已經死了,但他的鬼魂還在村里,住在村頭的破房子里。
到了風雨交加的夜里,高新戴著斗笠,就往王二的家走去。斗笠里的冤魂草發出藍光,跟螢火蟲的光似的。他走到門口,一推門,就看見王二坐在地上,手里拿著酒壺,臉白得跟死人似的。
王二喝了一口酒,含糊地說“誰?”高新掀開斗笠,冤魂草突然發出紅光,跟血似的。王二一抬頭,就看見阿菊站在高新身後,藍布衫沾了泥,臉上全是血。他嚇得“啊”地尖叫起來,酒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菊的聲音跟刀子似的,說“你為什麼打死我男人?為什麼餓死我的孩子?”王二往後退了一步,“嘩啦”一聲,把桌子給撞翻了。他指著阿菊,說“不是我,是村霸,是他們逼我的!”
阿菊撲過去,指甲插進王二的脖子里。王二尖叫著,雙手去抓阿菊的手,可他的手就跟穿過空氣似的。阿菊的指甲越插越深,王二的脖子流出黑血,跟墨汁似的。
高新站在旁邊,看著王二慢慢倒在地上,眼楮睜得老大,跟死魚眼楮似的。阿菊轉過臉,對著高新笑,臉上的血沒了,就像個普通女人。她伸出手,摸了摸高新的脖子,勒痕慢慢消失了。
阿菊輕聲說“謝謝。”然後,她的身體慢慢消失了,就像被風刮走了。
高新把阿菊的尸骨埋在河邊,立了塊碑,上面寫著“阿菊之墓。”他把斗笠燒了,火焰里傳來女人的笑聲,細細的,跟鈴鐺響似的。
後來啊,高新不再戴斗笠,換成普通的草帽了。風雨天的時候,他還是會去河邊,看看阿菊的墓。有時候,他會听見遠處有女人的哭聲,好像在說“謝謝。”
他知道,阿菊的冤魂已經散了,她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也找到了公平。而他呢,也終于解脫了。
風裹著雨絲吹過來,高新摸了摸脖子,勒痕已經沒了。他望著遠處的山,笑了笑,轉身就往護林站走。雨絲打在他的草帽上,“沙沙”作響,就像有人在說“再見。”這事兒,也就這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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